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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左上角楼梯上楼,进入书房之中。

    看着他那瘦弱的身子渐渐消失于修竹花径之间、假山水池之后,慕容紫烟心中涌起深深的失落,她有种感觉,她和他的人生即将掀开新的一页,可未来一片茫然、前途未卜……

    书房之中,丫鬟送上香茗。

    精致的青花瓷杯,至于茶,周氏龙和当代茶艺大师佘山隐士陈陆、施游为生死至交,三人时常在一起品茗吟诗,是西苑茶坊的常客。其中以陈陆的茶艺最为精深,对烹制过程力求精益求精,他认为不仅茶要好,水质有讲究,焙制方法更加重要。

    由他烹制的紫笋、龙山茶并未沿用松萝法,而是经过摸索采用新法烹制而成,一经问世,达官贵族趋之若鹜,却每每吃到闭门羹。他认为必先忘掉旧法,从头开始才能烹出一品香茗。比如用陶罐装清泉,以竹箬塞紧罐口倒悬于阳光照射不到之处,至少放上三月。这样的备水之法,由他独家首创,渐渐流行开来。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周氏龙茶艺尽得陈陆精髓,这壶由他亲手烹制的龙山茶自是非同小可,青碧色茶汁,袅袅水气中满溢淡雅醇厚的异香,尚未饮、已陶醉!

    若在平时,无月必定欣喜若狂,好好品尝一番这难得一见的茶中极品,然而此刻,他哪有这个心情?

    无月紧张不安地等待着乾爹打破沉默,可他一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

    第029章 熟母怀春

    “乾爹找……找我、有事么?”无月躲闪着他的炯炯目光,只好先开口,也许想缓和一下紧张和尴尬,伸手去拿茶杯,谁知刚端起来,茶水已泼掉一半,只好又重新放下……

    周氏龙总算开口,淡淡地道:“你不用再叫我乾爹。无月,你若真把我当爹的话,就不该对两位乾娘做出那样的事。再说,我和夫人、二姨娘的休妻手续已办好,以后我们之间再无干系。而且我想,你这两位乾娘,就快变成你的夫人了吧?”

    无月玉面涨得通红,一时张口结舌,刚才想了一大堆可以说的话,可到嘴边又全都咽回去了,最后只剩下弱弱的一句:“对不起……”

    周氏龙道:“我找你来,是希望把你当作一个男子汉,和你随便聊聊。我从夫人对你的态度上,感觉她依然还是把你当作她的孩子一般,而你显然很怕她、处处依赖她。你想没想过,你和她在一起,合适么?”

    无月缓缓抬头,看了他一眼,旋即又低下头说道:“您的意思是……”

    周氏龙叹道:“二十二年前,自见过她一面之后,我便一直念念难忘。后来虽如愿以偿,却渐渐发现,她的心,根本不在我身上。我不知她有何目的?想做什么?我也没问,更没有刻意去调查她心中隐秘,但我后来渐渐明白,她答应这桩婚姻,只是想利用我。即便如此,她仍是我心中,唯一的女子!也许为了弥补心中对我的愧疚,迎香一手cao办,为我娶了不少姨太太,可除了几次酒后和二姨娘,其他姨太太我从未动过。为了让她能放手施为,避免给她造成困扰,我主动将经营重心移向江南,将家族世代基业交给她注资经营。她很能干,经营得有声有色,我没看错,她本是位人间奇女子、巾帼大丈夫!我为她感到高兴!这些年我独居苏州,除了经营生意,多数时候皆寄情于山水之间,和陈兄、施兄云游四海,琴棋书画,无不涉猎,还写了不少文章。这样一来,我成天忙忙碌碌,好让自己心里,再没有多余的空间来容纳她,然而午夜梦回,她的倩影依然挥之不去……”

    他看了看无月的表情,又接着说道:“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何对你说这些?我是想让你明白,什么是爱?爱是种迷药,尝过的人会失去理智、迷失自我,为了她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让你为她做任何事,说任何话。爱,就是可以无条件地为对方付出!这,就是我的理解……”他明亮的双眼,渐渐变得潮湿、模糊……

    无月看得出,他说的每个字、每句话,均出自肺腑,心中也不禁有些感动:“实未想到,他对紫烟姊姊竟深情如斯~世间痴情儿女,有多少为了情之一字,挣扎徘徊,一生不得解脱?就拿紫烟和北风姊姊来说,对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我对她们,也能做得到么?”

    周氏龙待心情稍稍平复下来,才又接着说道:“若非因为你,她虽不爱我,仍会维系这桩不幸的婚姻,我仍有挽回她心意的机会。然而若非有你,她必将孤独寂寞地走完一生,这同样是我不愿看到的。这也是我同意和她结束这桩婚姻的主要原因。她真的是个奇女子,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而且会千方百计地牢牢抓在手中,在协议上,她千方百计多争取了不少利益,我没计较那些。我计较的是她这样做,多半是为了你!所以我希望你能象我这样,好好地爱她一生一世,永远也不要辜负她!我要说的就是这些,言尽于此,你去吧!”

    无月已记不清自己是怎样回到秋水轩的。在他想来,以乾爹煊赫的家世,富可敌国的财富,应当活得潇洒自在、风光无限才对,谁知竟为情所困,孤寂落寞,两鬓染霜终不悔,其中甘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情之一字,竟有如斯巨大的魔力么?

    他不由得扪心自问,数月前为了让影儿帮自己一把,不惜骗取一个纯洁少女的感情,是否不该?在大姊的问题上自己是否失之轻佻,同样有错?肆意玩弄感情,是否也和做贼一样可耻?

    然而,人的性格一旦成型,

    要想改变,谈何容易?

    望着急匆匆迎上前来、慕容紫烟那双满是关切的大眼睛,他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绿绒跟在她身后,也是一付紧张兮兮的神情,愣愣地看着自己。

    慕容紫烟急匆匆地把他拉进书房,把他冰冷的手握在手心,哈上几口热气,紧紧地搂住他。不过半个时辰不见,竟似生离死别一般,急急地问道:“他没有为难你吧?”

    无月怔怔地看着她,这位对自己恩重如山、情深似海的女子,自己一生一世恐怕也难以报答,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慕容紫烟大吃一惊:“龙哥欺负你了么?我这就去找他理论,为你出气!”说完便要闪身而出。

    无月忙死死抱住她腰肢,泣声道:“老爷没有难为我,而是……而是……呜呜!我……我只是觉得,姊姊对我实在太好了!我……我都不知该拿什么报答您!”

    慕容紫烟一怔,缓缓坐下身子,喜悦无限地道:“看来他说得没错,有些事情必须要面对。不过半个时辰,你已懂事多了。我无需你报答什么,只望你心里有我、爱我,姊姊就心满意足了。你要答应我,爱我一生一世,无论是天涯海角,还是海枯石烂,都不要忘了我,好么?”

    他抬起泪眼,坚定地点了点头:“嗯,我答应!”

    慕容紫烟心中喜悦无限,美丽娇靥愈发显得光彩夺目、明艳不可方物,看得他意动神摇,忍不住在那双淡红樱唇上,重重地吻了上去。美人张开檀口相就,感受着爱郎火一般热情,心中缠绵情意渐渐化开,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激情过后,无月将周氏龙所说的那番话,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慕容紫烟轻轻叹了口气:“这个不用他说我也知道,是我欠他,但我绝不后悔!我只在乎你,其他的,我也想不了那么多。对了,北风丫头伤得很重,你这就去看看她吧。这苦命的丫头,若非她,你的小命还在不在都难说得很,咱们都该感激她!唉~”长叹一声,似乎言犹未尽。

    无月倒并未察觉,忙问道:“您不一起去么?”

    慕容紫烟道:“你自己去吧。此刻她最需要的是你,而不是我。以后很多事情,都需要你自己去面对,快去吧!”

    ***    ***    ***    ***

    秋水轩北风值夜厢房,绿绒俏生生立于门外,见他过来,满脸关切之色地低声问道:“老爷没有难为你吧?”

    无月摇了摇头:“没有,只是讲了些道理,谢谢你关心!”

    绿绒拍了拍胸口,大大松了一口气,说道:“谢天谢地!刚才真是担心,既怕老爷太过分,又怕大小姐再溜出来找你拼命!”说完,轻轻轻轻推开房门,让他进去。

    房中很安静,一个人也没有,无月不喜欢这样的安静,尤其在这种时候,过于安静显得没有生命的活力。

    只见北风躺在榻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吓人。也难怪,流了那么多血,换其他人早一命呜呼了!

    无月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轻手轻脚地在床头坐下,静静地看着她,她前胸和肩背都裹着厚厚的纱布,渗出的血迹已在雪白纱布中透出些许红色。床上一片纯白,从墙头、垫褥、棉被、枕头,到衣衫,没有一丝杂色,也没有任何丝绣图案,将这些许红色衬托得越发鲜艳夺目。当然,那一头柔丝和柳眉,是唯一的例外。

    他知道,北风一向酷爱白色,一如她纯洁无瑕的容颜和心灵。她的人生很简单,自幼和一群女孩子一起苦练一击必杀的夺命本领,后来脱颖而出,与摘月三人成为罗刹门中坚力量。长成少女后倾国倾城,本应成为神州凤冠之上的明珠,成为男儿们心中的偶像!却除了杀人,啥都不知,除了听命于夫人,再无其他杂念。要说她还能动点脑子,一定也是跟杀人有关。

    刚才和慕容紫烟一番激情相拥,他以为自己的心已全部交给了她。然而,他已记不清是谁说过,“人在红尘之中,欠债迟早要还”,北风对他的恩情更是罄竹难书,对他的情意,他也不是不知,他又该用什么来还债呢?

    无论何时,北风对他都有着一种超强的心灵感应。在渑池,凭借这种感应她救出了他。此刻已陷入无底深渊,深度昏迷的她,只为心中那万般不舍、无限牵挂,激发求生本能,凭借多年练就的顽强意志,在鬼门关前挣扎徘徊,支撑着一线生机。

    她感觉好累,来自地狱之门的勾魂使者正向她催眠,她好想睡,不再挣扎,再也不用伤心、流泪和撕心裂肺,她的神智不可逆转地越来越模糊,一旦沉睡便永远再不会醒来……

    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无月来了!

    她已深度昏迷,她的前脚已踏进鬼门关,然而她的灵魂依然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在她的心灵之中,那是一个至高无上的存在!

    因为他,她泯灭的人性得以复苏。没有他,她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只要有他在,她的灵魂就能得救!

    那是一个她怎能割舍的人儿呀!为了他,自己再伤心,再难过,挣扎得再痛苦,也值得!

    她终于摆脱地狱阎罗王派来的勾魂使者、牛头马面的纠缠和引诱,缓缓地睁开了那双无比美丽的大眼睛,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那条令她无比牵挂、无法割舍、不愿就此放弃挣扎、就此离去的虛影,渐渐在眼前凝为实体,死鱼一般的眼神渐渐焕发出一丝光彩。

    “无月,你没事吧?”她的嘴唇在轻微翕动,这是她心里在说的话,其实并未发出任何声音,所以无月根本就听不见。

    然而仅仅由她的眼神中,无月仍猜出了她想说什么,这种默契是通过多年的相处才磨练出来的。

    无月将头伏低,耳朵贴着她冰冷泛白的双唇,柔声道:“北风姊姊,我很好,你现在感觉怎样?身上疼不疼?”

    北风费力地嘟起双唇亲吻他的耳垂,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无月,亲亲我……”上午在地宫悔过窟中脸蛋儿惨遭无月偷吻,令她终生难忘。

    迄今为止,她还从未对无月有过任何亲昵的表示,可在鬼门关走过一遭之后,她怕此刻不表明心迹,今后再也没有机会,她这一生,就算白活了。

    同样没能发出声音,无月此刻也无法看见她的眼神,但耳边感觉着她翕动的嘴唇,同样猜出了她说的是什么。

    他将嘴唇贴向那双毫无血色、正费力张开的双唇,触觉一片冰凉,他不敢用力,怕堵住她那无比微弱的呼吸……

    渐渐地,北风双唇越来越冷,冷得象冰!

    无月心中惶急,忙伸手摸摸她的颈项,同样也是越来越冷,而呼吸也越来越微弱,直至几乎感觉不到!

    难道她心事已了,准备撒手人寰?

    难道这一吻,竟是死亡之吻?

    无月肝胆欲裂,顿时泪流满面,嘶声大哭道:“北风姊姊,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我!……呜呜呜……”此刻的他,感觉是如此无助。

    她的双唇又费力地翕动起来。无月看着她那双重新变得无比暗淡的眼神,知道她这是在说话,忙强抑悲伤,用自己的心灵去感受她的心语。

    北风缓缓说道:“无月,我只是夫人的奴隶,自知配不上你,不必为我悲伤,好好活下去……我好累,好想休息,唯独就是放不下你……我一生杀人无数,自知死后必下地狱,而你、是给世间带来光明的天使,身后必升天堂,以后咱俩将永无再见之日,我真的……好不甘心……”

    她眼中光彩完全敛去,樱唇的翕动也已停止,和无月的心灵沟通到此完全终止。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难道北风,也无法逃过这一魔咒?

    无月哀哀欲绝,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慕容紫烟没忍心告诉他,最后捅的那一刀虽未刺中北风心脏,但失血过多,心脉严重萎缩、堵塞,已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