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有罪

    圣索菲亚大教堂没什么人,什么时候开始的?签署《东西教会联合法令》之后?把翻新的皇座放进去之后?从21世纪的特异点回来之后?君士坦丁不记得,不过对他而言算得上好事,无论他什么时候去,都不会遭到阻碍。没有民众或者教士在身旁的时候,他可以对主倾诉更为私密深重的罪孽、那些历史的岔路。

    从何说起呢,君士坦丁把零散的回忆串联起来:长期的军旅生涯让他不可避免地走上喜欢男人的歧路。这虽是教义里的禁忌和罪孽,但在帕里奥洛格斯的毒窝里算不得什么大问题。他就轻慢了主的教诲,认为只要保持体面、做个中规中矩的代理君主、能取得胜利的指挥官,这辈子就到头了。

    他在得到第一位妻子之后意识到,他喜欢她,却不是她想要的那种喜欢,因为他习惯了男人、没法对女士尽到应有的义务。可尽不到的话,家里就鸡飞狗跳,是他活该,他就忍了,再试图把快乐从家里挪出去,放到议事厅和战场上。

    老苏丹打消他的一部分快乐,让他尝到大败是什么滋味;他失去两任妻子。没关系,世间的鳏夫不差他一个。紧接着是诅咒般突然降临的皇位,也没关系。只是那时起,保持体面变得更为困难,让他意识到要为罪孽付出代价,而他尚不清楚会是什么。

    至于选择玛利亚,则是选择一个追不上的对象,男同追拳师、精神形婚,对皇族有交代,完美。他不在乎传位,可以等,等到某个旁系有个比他更好的人出现。

    现实而言,他知道注定的结果,并在生命中的最后几年竭尽全力、却没得到任何成果,更好的旁系也没有等到,没关系,前朝不也是这样?

    但他还想骗骗自己,就没有选择其他富有的仕女、没有接受屈辱但足以存活的条件、没有逃走等待下一次下一代的机会,而是赌最后的国运,完败。

    君士坦丁堡城破之际,他才明白罪孽的最终惩罚:他是帕里奥洛格斯混账中尚能一战的最后一个,而今天死定了,国家要在他手中断绝。这是比死更大的冲击,绝望之中他感到自己不配这身紫袍,遂脱下迎战,意外得了速死。比起国家存续,他只贪图自己解脱。他不是圣徒,而是懈怠的罪人。

    君士坦丁垂下发麻的双手,在皇座上抬起头,奥尔良圣女停在他身前,显然是都听到了。他不在乎,连羞耻的神经都暂时麻痹,思绪也回到从者的层面。

    “您为圣杯而来。”

    一个特异点出现两个圣杯并不常见。而且东罗马没有按历史的轨迹走向灭亡,这不寻常,贞德·达尔克希望回收一个圣杯,保障人理稳妥。

    君士坦丁也能料到,就算是圣女,她单枪匹马去找人类恶藤丸立香不实际。魔术层面,如果要纠正历史、继续前进,让他死去倒是个合适的措施。

    而且这下要是成了,应该可以从英灵座上消失。作为从者响应召唤不是什么美好回忆,他经历过太多的不体面,有些记得,有些假装不记得,死想显现界域那算一次,这些尴尬聚集在一起,让他感到死后也不自由,不太想保有自身灵魂的存在。所以他响应来自2005年伊斯坦布尔的召唤也是为此:一度葬身之地,应该有第二次机会。

    君士坦丁解开武装带,佩剑落地:“请吧。”

    按教义,自杀也是罪孽,他不想再犯更多。如果来的Ruler是天草四郎时贞,可能就让他得逞了。而贞德做不出在君士坦丁堡加冕教堂里杀害手无寸铁的罗马基督教皇帝的事,她让他冷静,问了些两个圣杯的问题,因为了解的情况太少,所以没问对什么,她觉得圣杯是她自己要解决的问题,为难主的信徒并不妥当,就离开了。

    君士坦丁又被放过,他捡起佩剑、穿戴整齐,想起这份工作,对自己稍微恢复珍惜。他推开教堂大门,重新展露平静和体面,融入城市的微光之中。

    君士坦丁先于贞德返回皇宫,和御主同步了消息。

    “哦,贞德亲也回来了,”佩佩倒是不觉得意外,“既然她放过了你,剩下的应该是立香的事。佩佩会保护好你的。”

    君士坦丁表示感谢,而御主的下一句话让他意外。

    “只是带你从贞德亲身边逃跑的话,佩佩还是做得到的。”

    “这是该我对御主说的话吧?”

    “你在这里怎么可能会逃跑啊,”佩佩捏捏从者的手,把他抱进怀里。

    君士坦丁合拢双手,刚想祈祷,感谢主赏赐他魔术师御主的怀抱,佩佩点着他的鼻子,“不许随地大小祷,不许不乖”,所以那祈祷变成拥抱,他回到朝堂上,又是凶凶猫老大。

    官员们在御前汇报城中的消息,主要是关于威尼斯人的。

    第一件是税率的事,当前的税率几个月下来让他们有点遭不住,打么打不进来,又不愿意失去通过君士坦丁堡港口做生意的机会,一部分威尼斯人把另一部分资本少的老乡熬走,觉得剩下的空间有利可图,就先提出了条件:他们同意裁撤总督、将自治区交还罗马皇帝管理,诉求是降低税率。

    这件事从涨税之后就没有停歇,起初威尼斯人的条件全部是以各类经济条件兑换税率。首都倒是有新招来的精算师,经此无硝烟的预演,发现纯粹数字游戏还是威尼斯人更胜一筹。君士坦丁不想玩,搁置。再熬一熬,得到这个条件。但是拍卖皇冠一事让他也颇为恼火。

    于是他让官员去婉拒,官员给出的理由是政策不好改太快、而且美少女都撤走了,现在的治安案件多在加拉塔酒馆的男娘区,和以前比算是小打小闹,城外有加泰罗尼亚雇佣兵,可以自己花钱雇。威尼斯人依然保有君士坦丁堡中的自治权。

    生意不能不做,第二件事是威尼斯自治区总督亲自来谈的:威尼斯人听闻色雷斯联盟在战场上的军备优势,请求采购罗马的军资。这确实是只有双方主君才能对话的事。

    君士坦丁在皇座上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考虑到当前国际形势、最高利润和最近航线,军资大概率是准备卖给奥斯曼苏丹的。他请代理首相代为发言:罗马确实和色雷斯联盟有商业合作关系,相应地,有排他性协议,需经对方同意才行,要等,等很久。

    这话的商业味十足,威尼斯人一度以为是在和老乡说话。而人类的本性是追涨杀跌,威尼斯人感到这是有价值的大生意,为展现诚意、他们对皇帝奉上礼物,其中包括一架古典制式的皇座和对应摆设的经书。这皇座后来被放到首都中心的教堂里,被东正教徒视为威尼斯人和皇帝联手欺压教徒的罪证。

    在教堂为皇帝安席是罗马基督教的做法,根据东正教的教义,皇帝在教堂没有特殊的席位,所以这又是常规雷区跳舞。至于陈年的雷区跳舞也不少,十几年前的宗教联合法案事件中,前朝皇帝关押了首都的东正教教士,在牢狱里逼迫他们签字同意归顺。教士们迫不得已签了字,被释放之后立刻改口开始反对,这势头持续不可止,所以宗教联合成功不了。

    君士坦丁在前朝的深坑之中没有回天之力。他是罗马人的皇帝,首先要保证自己的权力,其次不继续激化矛盾。所以在有东正教徒的场合,他会选择离开皇座、站在民众之间祈祷,起身祈祷是东正教的做法,算是折中的体面。有些信徒认可、有些不认,但皇座就在那里,逼迫所有人做出选择。因为皇座的数量少于教堂的数量,所以形成了微妙的暗示。

    佩佩听近卫队说起此事,理清其中的暗搓搓之后,他觉得往教堂里放皇座纯粹是猫老大撒尿标记地盘的行为。不过,如果周日临时想送一猫份的粮,可以去有皇座的教堂里找。

    先前离开首都的某个东正教教士曾向斯弗朗齐斯去信,询问色雷斯联盟和君士坦丁堡里的情况,透露出想回来的意思。这意思被传达到御前,得到同意后。斯弗朗齐斯思考了很久,想不到这是明示还是暗讽,回信称城内还在准备战事,回来可能只好种地,没有其他事可做。因为君士坦丁堡依然是重要的教区,教士还是动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