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tro: 為愛墜落的人是廢物。

    (零)

    「來杯純飲龍舌蘭,」視線偏移,他在寥寥幾人的靜謐酒館裏掃視一番,忽然指向某處角落,對酒侍道,「待會記得送去那桌,謝謝。」

    酒侍朝那方向投去目光,隨即心領神會般低語道:「原來你就是那個人啊。」

    昏暗搖曳的燈光下,遙遠的角落裏坐著個形影單只的青年。他背對吧臺,從這個角度只能瞥見他握著磨砂玻璃杯骨感分明的手,而杯中除了不斷增加的冰水混合物以外,純酒的含量則似乎沒少過。

    「這誤會可大了,傷他心的可不是我,」眉間點著朱砂痣的男人聞言卻是淡薄一笑,「難說那人還在不在呢。」

    這番意味不明的話馬上教酒侍識相地閉上了嘴。他則儀態彬彬地轉身,越過好幾張空桌來到青年附近,在其對面坐了下來。

    「久等了,我們來談談那件事。」金光瑤瞥了眼友人大抵只呷了一口的威士卡,無奈地歎氣道,「怎麽不喝?我認為你真的需要宣洩下。」

    「沒心情喝。」薛洋終於鬆開握著杯身的手,泛紅的指尖搭回臂彎處,「我怕醉了以後就不願想起那個人了。」

    青年人有著一對型若桃花、俏皮醉人的雙眼;但多數人見他第一面,便因他眸中散發出來的拒人千里與玩世不恭而退避三舍。儘管薛洋不喜與他人稱友交心,表現得似不善言辭,實際上卻是位妙語連珠、恃筆行兇的作家。

    而他與一名畫家曾相識在某年初的回春。

    (一)

    「看呐,一條橫行爬蟲,闖進歡樂的小丑群中;渾身腥紅、直往前沖,扭出舞臺僻角中。折騰蠢動、一聲哀吟,可悲丑角霎時喪身;座上眾神泣不成聲,蠕蟲的尖牙毒血淋漓——*」一串意象扭曲的文字借由一陣語調平癟的中年男音念出。

    成遝的書稿被狠狠地砸在檀木桌上,碰到桌面上另一雙蹺起的鋥亮黑皮鞋。中年男子看見這一幕後更氣了,他用力地推了把那目中無人的鞋主,怒氣衝衝道:「薛洋,你倒是自己掂量下!有多少人能接受你寫的這段駭人玩意兒?」

    剛被擠下去,對方就立馬換了只腳在上,無視中年人的怒火再度蹺上了桌,「劉編——您真懂——個屁。」青年人斜倚在靠背上,嘴角上揚,懇切地回覆道。

    在各路出版社眼裏,薛洋是一個能不碰就儘量別碰的另類作家。

    這非是對於薛洋寫作能力的貶低,與之相反,青年隨手下筆的雜文便能似牛虻般刺痛呆滯蹩腳、死氣沈沈的『文人學士』,因而得罪過不少人;他那驚世駭俗的文風更是令審批部門頭疼欲裂,是以多家出版社都乾脆對他敬而遠之。

    惟一願與青年長期合作的便是劉編所在的這家出版社,劉編年紀大了,卻能以最大的程度忍耐並幫助薛洋這個刺頭,也教薛洋面對他時態度愈發囂張乖戾。

    「好嘛,你要麽退我稿,要麽拿去發行。否則我燒了它也一字不改。」薛洋向前傾身,手指輕盈地點了點那一遝書稿,笑出兩顆虎牙,親而難犯,「就這樣罷——下午我跟一個畫家還有合作要談,先走了。」

    他毫無心理負擔地邁出編輯部,只餘下中年男人坐在辦公位置上吹鬍子瞪眼。

    (二)

    「我看過你的畫展。」薛洋半闔著眼,視線散漫的掃過牆上、角落裏數幅五彩斑斕的油畫,最後堪堪落在畫室中央一個身著白衫的男子身上。

    說是白衫其實也有點勉強,對方袖口和胸襟皆染上了絢麗的色彩,修長漂亮的左手托著調色盤,另一只手則在上面調和,不一會兒,眼前的繪布就又多出了道粲然的光影。

    畫家聞言回眸,溫雅一笑:「去年的『盛夏溺斃』?」目前,他最受歡迎的一場畫展。

    「不是,是十一月份的『臭蟲復生』。」

    畫家握筆的手頓然一滯,將未完成的畫暫時擱置一邊,這才發覺對方的視線竟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難以置信,這麽冷門的畫展你居然看過,」他頓了頓,又說,「我也很喜歡你寫的書。」

    薛洋挑眉,不太真誠地道了句過獎,對畫家這樣的稱讚不以為意。他今天與這位畫家談合作,是因為有一位魏姓朋友的推薦,而業界人士間的商業互捧他早已司空見慣。

    畫家名叫曉星塵,是個氣質清雅的年輕人,去年夏季曾有過一場人氣畫展,此後便一直處於不溫不火的狀態。並非曉星塵不才,而是群眾對於藝術鑒賞的能力及品味總是令創作者百般不解,正如劉編對於「橫行爬蟲」的看法般。

    他令薛洋印象深刻的那場畫展——所有畫作皆圍繞著一個主題,以鮮妍的色彩和細緻的筆觸勾勒出幻妙離奇、只存在蟲類的世界:撲棱著折射七彩的翅翼的昆蟲盤旋青穹,伸長了口器貫穿地底臭蟲流有膿液的腹腔,分不清是腥血還是玫瑰在畫面中繽紛零落,希冀的曙光充盈邊角......怪異?亦或反諷?

    青年的目光流連於曉星塵身上,白衫的質感略為單薄,在陽光的透射下幾乎遮罩不住衣下緊窄的腰腹,意外的顯出那處刺有一段紋身:「借你意念,融化我的心志,鑄就我的神思。*」不僅如此,畫家亦沒有按照二十世紀的標準剪短自己的長髮,而是將過肩的墨髮以一條黛青色的髮帶輕鬆束著。

    薛洋踱步至畫家身後,狀似隨意地彎下腰,撩起對方的髮帶在自己唇邊一掠而過,驚得曉星塵驀地轉頭,差點又撞上他的鼻尖。

    對方神情中有一瞬間的失措沒能逃過薛洋的眼睛,他好笑地看著曉星塵立即與自己彈開距離,又如同結束惡作劇般,在對方耳旁落語道:「我正要跟你談正事呢。」

    下一秒,他竟當真若無其事地後退三步,掏出一本尚未發售的精裝樣書,一臉正色道,「我先闡述下這本書的主旨,你確認主題後便可以著手創作了......」

    畫家不著痕跡地睨了眼薛洋,那輕佻曖昧的舉動幾乎教他一句話都沒聽進去,他不經意地撫上自己仍然發燙的耳垂,很難不懷疑對方是故意搗亂的。

    直至他們談妥工作,交換完傳真地址,曉星塵才遞出一本撰寫者同為薛洋的書籍:「......請給我簽名留個紀念罷。」

    薛洋出於意表地接過這本封皮有些磨損、顯然被多次翻閱過的舊作,抬眸又瞥了眼曉星塵,神情有些捉摸不透。

    翻開扉頁,一張明信片大小的卡紙露了出來,正面塗滿了乾透的綺麗彩墨,整體色調明媚而和煦,卻莫名反射出一種令人不適的眩光,猶如視覺污染。轉向背面,則是他在書中寫的一段話:「我說風尚的流行早已是落水流花,因人已沒有風尚,或至少世風日下。*」

    薛洋端詳著這一小幅被夾進去的畫,若有所思的翹了下嘴角。

    (三)

    這張卡繪被薛洋帶回了家,與那些讀者寄過來的物品區分開來。他嫌它刺眼,放在書桌上幾日都不曾擺弄,可在奮筆直書一段時間後又不禁抬頭瞄上幾眼。

    近日以來,窗外一直晴空萬里,連卡繪上的顏料都被曬得褪色少許,誰料薛洋在出門應酬時卻又偏偏遇上了暴雨。

    薛洋到了出版社的大樓,剛走進屋簷下收起滴水的雨傘,心中盤算著能否以惡劣的天氣為藉口而推了酒局,值班崗位上的大叔便突然探出頭道:「薛先生?」

    「......我認識你?」他聞言轉身,掃了眼值班大叔憨頭憨腦的樣子,疑惑道。

    值班大叔說:「我認得你啊!」

    這不廢話?薛洋沒忍住翻了個白眼,卻聽值班大叔的下一句話是:「有個人大概在兩、三分鐘前找過你,我跟他說你只有要事才會來出版社,就勸他別等了。沒想到說曹cao曹cao到......」

    薛洋愈加迷惑,誰會來出版社找他啊?他今天除了要跟那群編輯應酬,也沒和其他人有安排啊。

    值班大叔則繼續道:「那人好像說自己叫曉星......曉星辰?是那個小有名氣的畫家嗎?」

    薛洋一怔,他看了眼外面的雨幕,遲疑片刻,又選擇繼續往裏走。開甚麽玩笑,那畫家跟自己有何干系,下雨了、要應酬、見面時機不湊巧,難道這些理由還不足以說明他沒必要去找對方嗎?

    值班大叔見他要走,竟又探出半個身子,有些為難地說道:「呃......薛先生,他、他淋著雨......看著也是一個人步行過來的,應該還沒走遠......」

    「......」薛洋剛邁出沒幾步,就因這句話又立住了身,他臉色不佳,似乎在艱難地做著某個決定,片刻才調回頭,語氣不耐道:「他往哪走了?」

    一個大男人舉著傘在雨中四處奔走尋人,薛洋想不到比這更俗氣噁心的場景了,他索性連傘都不帶,直接上街。值班大叔所言果然不錯,不到百米便見著那人束起長髮的熟悉背影。

    曉星塵也沒有傘,一路下來整個人都濕透了。饒是值班大叔早就跟薛洋提過了,但親眼目睹那人在暴雨中也走得不急不躁的模樣後,他還是很想罵畫家一句『你腦殼淋生銹了罷』,莫非藝術家都喜歡雨中漫步?

    青年一邊無語地想著,一邊卻沿途小跑,最後脫下自己的外套,從後面蓋住了那人。

    曉星塵訝然地轉身,他微微低首,倆人的前額在衣物之下相抵:「薛洋......?」

    畫家的眼睛在一片昏暗中仍熠熠生輝,薛洋忍不住抬手替他撥開了臉頰上濕濘的髮縷,道:「你找我?」青年歪了歪頭,眼底升起一絲自己都沒意識到的興味。

    他倆的衣服都淋濕了,尤其是曉星塵,繼續穿下去恐會感冒。而這裏離薛洋的公寓較近,薛洋便讓曉星塵上自己的家去換件衣服。他比曉星塵稍矮一些,多數衣服都不大合身,畫家只好披一件薛洋寬鬆的外套在身上。

    「你有要事在身的罷......」曉星塵抓著鎖骨下因沒有紐扣而攏不上的開襟,有些不太自在地開口,「不回去,不太好罷?」

    「算甚麽要事,不過是應邀在酒桌上拍那些狗編輯的馬屁,不去也罷。」薛洋垂著眼睫,目光低低地掃過畫家膚若凝脂的手背,「你有事嗎,怎麽突然來找我?」還淋著雨。他暗自把這句顯得太似關心的話咽了回去。

    曉星塵緘口,過了半晌才語氣懨懨道:「沒甚麽......」

    薛洋偏過頭去瞧他,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態,不知想到了甚麽,忽而道:「那你陪我在這兒喝點酒吧,我雖不去應酬了,但今天本是打算喝個痛快的。家貧,只有些廉價白酒,大畫家,不介意罷?」

    曉星塵無奈地笑了:「不介意,大作家。」

    薛洋的手在酒櫃上猶疑了下,最後選了瓶度數偏高的。

    (四)

    推杯換盞間,曉星塵不出意料的醉了。薛洋至少留了三分神沒讓自己喝得太過,而畫家卻仿若故意般,放縱自己在迷幻的酒精中神志不清。

    他本想起身為自己倒杯白開解酒,旁經曉星塵時,袖口卻被對方一只手勾住了。畫家眨著小鹿般澄澈惺忪的雙眼,唇瓣張了張,小聲囁嚅著甚麽。

    薛洋眯眼一笑,語氣又不正經起來:「哎,怎麽了,有話想說?剛才不是還一臉無可奉告嗎。」

    畫家醉後,洩氣地道出自己不開心的緣故。原來,他質疑了一個人的畫作,本為就事論事,他不討厭那個人,也非刻意鬧事。卻因那人有著很廣的人脈,便有許多人不分青紅皂白地過來抨擊他——甚至包括他過去很崇敬的一名前輩。

    曉星塵現在不僅紅著臉,還紅著眼,他眼裏蒙著一層水霧,像是要哭了,又似乎只是醉了。

    薛洋擰起兩道眉,他最厭惡業內這類諂媚逢迎的事,平日裏是聽都不想聽,省得也惹自己心煩。但曉星塵如此一訴,他卻不忍打斷對方;耐心聽完後,他又說了些狠話來針對這種幫親不幫理的行為。

    那些話又狠又毒,聽得曉星塵一愣一愣的,可出奇的是,畫家的眼神閃爍了下,緊蹙的眉頭竟松緩了些。他盯著薛洋,直白道:「......真羡慕你。」

    「羡慕甚麽?」薛洋是真的不解了,他尋思了會兒,「羡慕我這出言不遜的個性?把人都得罪個遍、舌戰群編、寫出自以為是的句子,結果審批都沒過,而讀者即便看了也無從理解?」

    「你是在跟我比慘嗎?」

    「......你說是就是罷。」

    曉星塵不說話了,過了片刻,薛洋偏頭,才發現人已醉倒在桌上。他推了推對方,見曉星塵又勉強抬起頭看自己,他的目光卻停留在畫家水潤朱紅的唇上移不開。

    他喉嚨咽了一下,眼神晦暗不明,「你醉倒了,我叫車送你回家罷。」

    曉星塵迷迷糊糊地點頭,撐著桌子試圖站起來,但走了沒幾步就軟倒......他直接摔進薛洋懷裏,青年猛地攙住他,感覺衣領被人扯了扯,薛洋垂下頭,懷裏的人則喃喃道:「我留給你的傳真地址便是我家......你卻讓我有事上出版社去......」

    「那現在不是請你到我家來坐了嗎。」薛洋一邊攙扶這人,教畫家不要醉倒在地,一邊則教自己的眼睛儘量別亂瞟。

    曉星塵一醉,整個人就白裏透紅的,鎖骨在開敞的衣襟裏若隱若現,他扶著畫家腰側的手指陡然一緊,腦海裏響起警報,申飭自己正徘徊在危險的邊緣。

    他將曉星塵扶至沙發上,後退一步,快速撥通了計程車的號碼。

    (五)

    曉星塵酒醒之後,不日就收到了一封來信,封皮右下角的退回地址正是薛洋的私人住址。有了互通的地址,他們便不時地以書信往來,曉星塵寫的信就跟清醒時的他一樣拘謹,先是為那日酒後的失禮而致歉,隨後是陸陸續續地彙報自己的插畫進程。

    薛洋以為他至少會在信裏聊些別的,直至收到連續一周的『公事來信』後,青年不得不提筆寫下了一句話:「你再給我寄你的『工作報告』,我就考慮連夜搬家。」

    打開信後看到這樣一行字,確實教曉星塵的手微微一顫,但加硬的信封裏隨即又給他抖出了兩顆扁平的果味硬糖,他撚著指間剔透的糖,終於在後續的回信中青澀地展開了新話題。

    然而如今又有好幾日沒收到青年的信了。

    曉星塵打開略有生鏽的信箱,空無一物的箱子令他難掩失望,他歎了幾口氣,箱門合上的同時響起一陣刺耳的咯吱聲。由於沒有來信,他甚至不敢撥打對方的座機,只好與薛洋長期合作的那家出版社聯繫。

    這一問才知,薛洋新上架的某本書的銷售量居然撲街了。

    「那他現在在出版社嗎?」

    「沒有,我們這兒好多天沒見過他了,應該是在家罷。」

    曉星塵用了一整天來猶豫,最終還是選擇了上門找人。

    他在薛洋那棟公寓的樓梯間裏遇見了一個陌生人,對方面相伶俐,眉間伴一點不知是生來就有還是化上去的丹砂。他們一前一後的走了好幾層樓,最後那人都不禁回過頭來,朝他揚起不失禮貌的微笑:「真巧啊......」

    曉星塵懷疑自己可能是被當成尾隨他人的變態了,他只好訥訥地頷首回應對方。一時之間,他們又沈默地向前走了幾級臺階,最後都停在了同一扇門前。

    「我找薛洋——」

    「你找薛成美?」

    他們異口同聲,找的竟是同一人。

    「方才辨人不清,失敬了。」金光瑤行若無事,談笑自如道,「成美謂『成人之美』,是薛作家的字呢。」

    「......小矮子,你有事,就趕緊進屋相商。」面前的門毫無預兆地開了,薛洋似乎就站在門背後守著,此刻正神色陰翳的看著笑意拂面的金光瑤。

    曉星塵走在兩人的後頭,內心有些不爭氣地感覺尷尬了——他沒想到居然有人和自己在同一天找上薛洋,而看樣子薛洋還跟對方的關係很熟稔。該慶倖他剛才沒出聲附和那個『成美』嗎?

    進屋後,金光瑤的神情便變得正色起來,薛洋先是和他單獨談了會兒正事,隨後才開始招待曉星塵。

    在玄關處送走金光瑤,薛洋轉身朝客廳裏的曉星塵問:「那麽,你找我又是為何?」

    曉星塵垂下眼瞼,一時半會兒沒作聲。

    薛洋走上前,伸出的手在半空遲疑了瞬,終還是探了上去。他抬起曉星塵的下頦,畫家眨著清晰纖長的眼睫,似是任由他妄為般安靜地墊著他的掌心。薛洋凝視了須臾,透過對方玻璃般的眸子,似乎得到了答案。

    「又是一個為那件事來安慰我的人,」青年側過身,短促地嗤笑,「我都說了,不需要。」

    目所不及處,曉星塵眸光一黯:「也罷......我酒量不好,沒法像上次那樣請你暢飲消愁。可我來這......也不完全算是『安慰』你罷。我聯繫了出版社才知你近況不太好,而你甚至不願通過一封信向我透露。我就這麽不值你信任嗎?」

    薛洋沈默良久,他目光渙散,突兀道:「那你又是憑甚麽立場來對我說這些?」

    他這番話說得很似不饒人,一般人聽了,大抵會惱得當場揚長而去,再也不過問他。可曉星塵偏偏就是聽出了他的另一層意思,許是落日餘暉灑在他含有幾分疲倦的面龐上,勾勒出他陰影之下的一絲孤寂與渴望。

    曉星塵的心跳霎時被偷走幾拍,他輕聲啟道:「可能......是對你有些冒犯的立場罷。」

    薛洋回眸,頃刻間眼神交匯,竟都懂了彼此的含義:「這樣麽......恐怕我對你也是呢。」

    「啊、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曉星塵有些不敢置信的怔在原地。

    卻見薛洋已頓時逼近他的安全距離,兩人的鼻尖如初見時再度相觸,而這回他倆的呼吸都在交錯碰撞。

    「我的好哥哥......第一次見你時就想說了,你身上有股很好聞的迷迭香,明明我打聽你的同事說,你平日都不慣搽香水,那你是故意的嗎?見我就噴?」薛洋的手指從他的髮尾撫到髮帶,又順著開敞的領口摸進去,在鎖骨處停留片晌,繼而悄無聲息地向下滑。

    曉星塵垂著眼避開對方灼人的目光,唇瓣輕抿,卻不知怎麽開口反駁薛洋。

    夜幕垂下之際,沾染了半邊遲暮的窗簾也隨即合上。他們翻倒在床褥間,青年尖巧的虎牙銜著曉星塵的耳垂不斷廝磨,他從身後緊緊摟住畫家,兩顆跳動的心前所未有的貼近。

    (六)

    薛洋又開始寫新書了。

    和以往不同,昔日裏盡是灰色格調的書房如今漸漸添上了幾分變幻的色彩:年輕的畫家搬來與他同住,油畫的刮刀有時會遺落在他的書桌上,同那張卡繪一起被他放到最顯眼的地方。

    家裏的一些角落偶爾也會瞥見零星的顏料,每次發現後,曉星塵都會很不好意思的設法幫他清理掉......然後倆人又把某些液體弄在沙發上。

    「所以,你這些天都在寫甚麽?」曉星塵途經書房,對此時伏案疾書的戀人問道。

    「不告訴你喔,」薛洋從厚厚的書稿裏抬頭,朝他笑吟吟道,「反正我總會出書的,到時你就知曉了。」

    「行罷,那我也去作畫了。」

    「嗯,等我忙完就去找你。」

    「找我做甚,薛大作家不是跟自己的書過一輩子就好了嗎?」

    青年瞪大眼睛看著正忍俊不禁的曉星塵,語氣誇張、驚歎般道:「你還會醋啊?」說著,他上前摟過曉星塵的腰,倆人唇舌相碰。

    書房隔著一道牆便是間採光極好的臥室,現在已改造成了曉星塵的臨時畫室。待薛洋忙完,剛踏進來一步時,原本還低著頭調弄色盤的曉星塵便堪稱迅速地揚手蓋了張白布在自己的畫上。

    「你在幹甚麽?」

    「我在畫畫啊。」

    「......那你在畫甚麽。」

    曉星塵側仰著頭看靠在門框邊的薛洋,窗外斑駁的光點落在他的眉骨、鼻樑及半邊面頰上,他笑起來竟難得有些像青年般俏皮:「我不告訴你呀。」

    「......」薛洋被自己的套路噎了下,但很快眼波又隨著曉星塵流轉,他挑眉道,「好啊,你不告訴我,我自有法子教你主動的、求著告訴我。」

    曉星塵反應很快的意識到了薛洋想做甚麽,他拋下畫筆站起身,嗓音含糊不清:「這裏是畫室......」

    然而薛洋已近得稍微一抬頭便能吻住他那張欲說還休的嘴,青年垂憐似的伸手撫摩他,而後卻陡然反手一扭,制著曉星塵的手腕將他背對著壓在一面空牆上。

    曉星塵尚在狀況外嘴裏便被探進幾根手指,薛洋滾燙的喘息落在他頸邊,作亂的手指夾著他的舌尖攪弄,他嗚咽但並不掙扎:「薛洋......你不講理......唔,你寫書時不讓人吵,我畫畫卻要被你打擾......」

    薛洋笑得仿佛被人誇了般得意,「是啊,我是州官,你是百姓;你敢點火,我就要你滅火。」他的手指故意模仿著某種動作,教曉星塵的唇邊不禁溢出津液。

    載著灰塵的日光,陳舊泛黃的畫布,雕刻分明的石膏人像,他們在這樣狹仄而羞恥的空間裏輾轉;兩具軀體親密、嚴絲合縫的交融在一起,有些飽脹、疼痛,可汩汩快感很快又噴湧而出,一次次研磨、衝撞、顛簸之後,逼出喉間一點繾綣的喟歎。

    當曉星塵被側著身又要一次時,薛洋終於摁壓著他的髖骨問道:「所以你到底在畫甚麽?」

    「也沒甚麽......一個客戶的商稿而已......」曉星塵汗濕的臉頰靠在牆上,他喘著氣,盡力朝那塊被蓋起來的畫挪動幾步,勾著手指扯下了那塊『遮羞布』。

    一幅尚未完成的人體裸像展現在了薛洋眼前。

    那不是褻瀆的。薛洋的眼眸似是被點亮了般,所有書籍中提及的藝術美學在這幅畫裏盡顯無遺。他凝視了十餘秒,轉而才戲謔道:「你居然在畫這樣的畫。」

    「甚麽叫『這樣的畫』啊!藝術才不會下流呢——」

    「那我們現在算是藝術嗎,」薛洋彎著唇在他肋骨落下一吻,「你是畫家,我是作家,我們這般『高度契合』,應該很藝術罷?」說著又狠狠動了下。

    曉星塵腿根一抖,拿眼刀睨對方:「......你好凶。」

    「誰叫你剛才用我的話回嗆我。」青年嘻嘻笑道,腦袋在他身上看似乖巧地蹭了一蹭。

    「那我都告訴你在畫甚麽了......你還......這樣弄我......」曉星塵被他的鞭撻擾得又亂了氣息,臉頰藏在長髮的陰影下,只露出點緋紅的耳尖。

    「只要你答應給我也畫一幅,我便饒過你。」青年壓低聲音,將他薄薄的耳垂叼在齒間。

    沐浴完後,薛洋披著浴巾躺倒在客廳的長沙發上,正對面坐著架起畫板的曉星塵。他盯著人,又把自己的浴袍解開些,不時調侃道:「還要再露些嗎?這樣夠不夠啊?」

    曉星塵忍了又忍,最終面部表情一抽,氣悶道:「全都給我脫了!」

    薛洋極為流氓的吹了聲口哨,語氣竟有些興奮與躍躍欲試:「這麽主動?好啊,你可要把我的上下每一寸都看得清清楚楚、畫得分毫不差,不然到時我就在你身上做回本。」

    猝然,青年的下巴被一支筆桿挑起,曉星塵居高臨下地凝視他:「閉嘴,躺好。從現在開始,你就只是個模特。」

    (七)

    幾個月後,薛洋撰的一部中篇小說挑在曉星塵的生辰當日發售了。

    令曉星塵意想不到的是,原來那天他在寫的書,竟是一個有關他們間的故事,名為《書間之花》。薛洋把角色們化名,也不完全按照他倆來劃分兩位主人公做的事,但曉星塵一看便知,這是個獨屬於他倆才能懂的小心機。

    他感動於薛洋之用心,而自己則又有些苦惱:「我的生日,你送了這麽一份驚喜的禮物,我又該給你準備甚麽才好呢。」

    「禮物嘛,心意到位就足夠了。」薛洋毫不在意的笑道。

    「可我也想讓你感覺驚喜啊。」

    最後,曉星塵決定回送薛洋一盒精裝的香水。

    「你之前說,我身上的香味不錯......雖然這瓶並非我那款,但兩款都有著相同的基調,它們是系列裏的一對......」寓意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香水迷幻的前調在倆人房間裏逐漸彌漫開,光線驀然沈入潮濕的狹縫,只瞥得清倆人交織於一起的剪影。

    (八)

    十月份的國際藝術節,楊樹街10號的展覽中心將各位新銳藝術家的作品集於一廊,開辦了場名為「反義」的畫展。

    薛洋早早便結束了半個月的工作陪伴戀人來逛現場。其實比起藝術加工過的畫面,文字給青年帶來的感受會更為直觀易懂,但既然曉星塵逛得津津有味,那他陪對方逛斷腿也無妨。

    主題「反義」淺顯來說,便是意義相反、互相對立的兩事物;但更進一步,則分為非此即彼的絕對反義與沒有明顯界限的相對反義。而在這場展覽中,作品表現的多為後者。

    譬如,月對雲、花對風*,內臟對牛奶,救贖對苦惱,又或者......紅與黑,罪與罰。

    曉星塵逛完被人群堵得水泄不通的一樓展廳,和薛洋一起登上了相比起樓下頗為安靜的二樓。

    二樓展廳入眼便是兩面對稱、塗得鮮紅的牆,走廊呈成角透視,昏暗的展燈向內推進延伸......而在最顯眼的一處,掛著幅題名《罪と罰》的黑白油畫。

    曉星塵剛踏入這裏便被它吸引了目光,他走近並長久、細緻地注視這幅畫,倏然對身旁無所事事的薛洋問道:「你覺得這幅畫如何?」

    被問到的薛洋慢悠悠地將目光移向畫作,眼睛眯成一條縫,「嗯,還行。不過我除了你的畫以外,對其他都不怎麽感興趣,也不是很會欣賞。」

    曉星塵手指了指畫旁右下角的一塊小注解:「作者......是一位我尚不認識的新晉畫家啊,宋嵐......」他又彎下腰,仔細地默念了遍上面由畫家親自補上的義理。

    片刻後,他再度拉薛洋過來,「『罪與罰』,取自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同名長篇小說。薛洋,你看過這本書嗎?如果把書和這幅畫聯繫起來,你覺得這位畫家的創作如何?」

    「唔——」薛洋雙手插兜,踮了踮腳後跟,身體晃悠道:「這幅畫啊......色調正如陀翁的文字般陰鬱黯淡,和著底層的汗腥氣與惡臭味;《罪與罰》呢,一部揭露人內心地溝的犯罪心理小說,其美學成就與對犯罪報導的迷戀間缺乏平衡,稍顯啰嗦......」

    青年評價了一番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同名小說,又表明自己對這本書乃至這幅畫的感官一般的看法。

    曉星塵從不打斷對方講話,但他聽著聽著,內心卻不免感到有些失落。

    (九)

    月末,薛洋上旬寫的文稿刊登在一本文學雜誌上。薛洋破天荒地趕在曉星塵去買之前給了他一本樣刊,並翻開雜誌詢問其對那篇文中一段話的印象。曉星塵在與青年對視間迷茫地眨了眨眼,類似的情節上演,令他不禁懷疑薛洋是不是故意在『報復』自己。

    而那段被指出來的話也尤其......偏離薛洋往日寫作的風格。它只是一段單純描繪倫敦、巴黎兩座異國都市的排比句,文風卻獨異於全文,甚至還有些滑稽,就好似胡適那兩句叫人大惑不解的『兩只黃蝴蝶,雙雙飛上天』。

    曉星塵端詳了會兒,猶豫道:「這是......你寫的?」

    薛洋皺了下眉頭,神色霎時間變幻莫測:「是啊,怎麽了。」

    「挺好的,你的文風在此似乎有了改變,不再拘於一格......」畫家手指打圈的摩挲著指腹下粗糙的紙張,捕捉著恰當的字句來形容,反復琢磨其用意。

    然而在說出一堆客觀的理解外加委婉的讚美時,薛洋卻不耐煩地打斷了他:「你看不明白,是嗎?」

    曉星塵一愣,他沒料到薛洋竟會表現得這般......嚴肅。他忽感有些不安與局促,不知如何回應青年,前面說的話似乎就令對方深感不滿了,可眼下他又想不出別的話,神情亦很是茫然。

    薛洋徹底沒了好心情,眼神顯露出幾分挫敗和落寞,「我根本不是希望你通過搜腸刮肚來誇我,我深知這段話沒用上任何炫技法、沒有為了任何社會跡象、任何無關緊要的人,除了你。我寫下這段話,只是對你剖白我的內心與情感罷了。」

    「倫敦古典收斂的氣息是一個人孑然的去處,而簇擁巴黎的浪漫氛圍,我想同你一起感受。就是這麽簡單啊。」

    薛洋說完便轉身離去,曉星塵立即從座椅上起身:「等等——」

    ......他們那天到底還是沒因這一件小事而吵架。薛洋只是對他沈默了半天,晚上又睡回同一間房,次日起便恢復了正常的交流。(十)

    週五,有同事邀請曉星塵去參加藝術節後的總結晚會;而薛洋之前也答應了和金光瑤一起去酒館,便囑咐曉星塵晚會上不要碰酒,散夥後直接來酒館接他。曉星塵答應了。

    晚會結束後,曉星塵如約來酒館接人。一見到對方,青年果然喝得一身酒氣,但因為他今晚在聚會上有了意外收穫,曉星塵的心情尚可,便沒跟薛洋計較,反而陪對方在酒館裏坐了會兒。

    「你絕對想不到我在晚會上遇見了誰,」他不禁談起自己聚會上的經歷,笑意一直掛在唇邊,「還記得我跟你說過這是國際藝術節舉辦成功後的總結晚會嗎,因為這次畫展我沒參與,原以為被邀請去會很無所適從,但結果我在會場上遇見了那位畫家......就是二樓那幅畫的作者......」

    曉星塵談論了許多關於宋嵐這個人的事,說他不僅是個技藝精湛的畫家,還從小飽覽詩書;他們之間一見如故,有些觀點總是不謀而合,等等。

    然而薛洋只是在一旁聽得心不在焉,頭頂的霓虹流光在不斷旋轉,青年的眼底卻時刻蒙著層灰朦的霧。曉星塵在搖曳的燈紅酒綠中,如此近距離地盯著這雙初見時便吸引了自己的醉人眼眸,可看清那深處掩藏的竟是淡漠、譏諷與事不關己後,他倚靠在卡座上原本舒緩的動作一滯,聲音則完全沈寂了下來。

    薛洋聽他停止了敘述,仍不明所以,偏過頭來問:「怎麽了?」

    曉星塵沒多說甚麽,只是道『你還要續杯是嗎,我去幫你跟吧臺說』,便起身走了。薛洋在卡座上等了許久,都不見他回來。待酒侍又端上一瓶伏特加時,他才從對方那得到一張曉星塵留下的紙條:你繼續罷,我回家給你煮醒酒茶。

    獨自回到家的曉星塵在玄關處換完鞋後,洗了手打開客廳的燈,發現家中座機有一條未接的語音留言。他摁下收聽鍵,只聽話筒一端傳來了晚會上熟悉的人聲——

    「晚上好,星塵,我是宋嵐。晚會上你給了一些人名片,說有事可以聯繫你。國際藝術節時,不列顛的著名象徵派大師康斯坦丁·威爾遜也來參展了;威爾遜先生說,他將在下週一舉行招收學徒的面試以及現場點評,不知你是否有興趣?」

    (十一)

    「你要出國?!」

    教曉星塵沒想到的是,本是因興趣使然而參加的現場作畫點評,結果他與宋嵐都被康斯坦丁看上了,大師說願意收他們做學徒,但學徒期間,他們就得跟自己去倫敦生活了。

    「——你為甚麽都不跟我說一聲?」薛洋咬著牙一字一句道。

    「我從沒想過自己能被選中,我本就不怎擅長朦朧油畫,只是想聽他的點評才去參加了測試。如果你真的不樂意我去,那我就留在這兒。」

    「我不是生氣你要出國!也沒有不給你出國,更沒有要你時刻黏著我才滿意!」薛洋猛地抽出被曉星塵牽住的手,「......我只是生氣你甚麽都不告訴我。」

    「我最開始沒告訴你,是因為我們當時在酒館......分開之後,情緒不太好,又是受宋嵐所邀,我怕你聽了會不高興......」

    薛洋沒有留下一句話,突然便背道而馳。

    曉星塵驚愕的看著青年毫無徵兆離去的背影,反應過來後完全慌了神,他跑著跟上去,不顧來往的行人喊道:「對不起——真的很抱歉!你不高興我就不去了,我也不是非要做那個大師的學徒!我、我自己慢慢研究也挺好的......說不定......我在這裏還有發揮自己價值的餘地,到了國外可能四處被人壓一頭呢......」

    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可籲著籲著,喉嚨卻哽咽了,喊出來的聲音也越來越氣弱,最後像極了哭腔。

    薛洋終是沒忍住停下了步伐,他佇在原地長歎一口氣,又折回畫家身邊:「算了,你去罷。」

    他指腹娑了娑曉星塵的下眼瞼,不禁盯著那雙泛紅、易碎品般的眼睛,安撫道:「哥哥,別哭。是我不好,凶你了。國內藝術水準確實還比不上國外,那位大師願意收你,也是一份不可求的機遇。只不過,你甚麽時候就要走了呢?」

    曉星塵平靜下來後,把聽來的日期告訴了薛洋。

    誰曾想他們竟然只剩下幾天的相處時間了。

    (十二)

    臨近出國,曉星塵開始忙得焦頭爛額——到相應機關填寫出境申請表、提交相關資料辦理個人護照、獲得該國有效簽證,訂下出行機票,收拾必備行李......各種問題層出不窮,他必須認真解決。

    也正因如此,他沒能意識到薛洋這幾日的格外黏人有些異常,於是倆人再次起了矛盾爭執。

    薛洋在陪曉星塵買生活用品的路上,因被曉星塵多次忽視而當場失態,破口大罵一句『你他媽出國就別再回來了,跟你那狗屁油畫專業過一輩子罷』便消失在了熙攘人群中。

    曉星塵想追,卻在人潮洶湧中迷失對方的蹤跡。情急之下,他試圖通過BP機*讓傳呼臺聯繫上薛洋,但第一則訊息發出去好幾分鐘,薛洋那端都沒有任何回訊。

    他只好再次撥通傳呼臺,讓話務員給薛洋留第二則短訊。

    等待片刻,對方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再撥,第三則,無訊......

    再撥,第四則......

    再撥......

    殊不知,無論他讓傳呼臺給薛洋留多少則短訊,對方都不會回話,因為薛洋早已將自己的BP機斷開電源。

    直到第一百次打給話務員,留下第一百則訊息石沈大海後,曉星塵無力地垂下了持著BP機的手。

    ——調酒勺倏地往玻璃杯壁上一敲,將敘事的人短暫拉回到了現實。金光瑤兩指並撚晃了晃長勺,隨即又將它沈回酒底,視線上移,瞟向薛洋:「哇喔。你那樣做,心中不會覺得愧對他嗎?」

    薛洋啞笑了聲,嘲道:「我那時都氣瘋了......倒不是故意折磨他,只是單純不想在心亂時接觸和他有關的東西。一般人試過那麽幾次早就不試了,誰知道他會堅持呼到第一百次啊。」

    關了BP機的薛洋獨自一人在街頭逛了幾圈,慍氣終於逐漸消褪下來。

    夜闌人靜,他回到家中,卻在一片漆黑的玄關處發現蜷縮著的曉星塵,他上手一摸,才知道對方竟淚痕滿面。

    「於是我們就這樣在離別的前一天鬧了彆扭、又和好了。」薛洋擦著凝結水珠的酒杯口,聳了下肩道。

    當地機場的安檢口前,薛洋拉下自己的帽檐和曉星塵接了一吻。他們又互相抱了下,薛洋貼在畫家耳邊補一句:「抽空你記得回來看我。」

    曉星塵臉上早已沒了之前的陰霾,他邊笑邊從容地說:「那你記得想我喔,我也會想你。」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