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掌中物,是一颗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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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整夜,常有雷电大闪,清晨也没见天晴,反而更灰沉,更无精打采 老天爷怜悯罪行累累的港岛,一场大雨将它洗涤,终究杯水车薪,肮脏与泥泞根深蒂固,百种千种的人心更不能扭转 雨水狂溅玻璃,盛开一簇一簇透明的花,雅致的装潢归于暗淡,无从说起的消极 江娴凝望含混的雨中世界,是天在哭吗,哭什么,哭谁 她很想压制不该存在的离人愁,甚至拼命给自己洗脑,这是骗局,这是绑架,他是绑匪,她是受害者,即将逃出生天,她应该无比开心 怎么截然相反 夹着雨的凉风吹着,窄小的露台雨声淅沥,地砖积聚一洼雨水,她低头看见一张愁容,写着离别,描着复杂 雨势增大,雨点无处不落,她的倒影开裂 好大的雨,整整下一天,多数人会选择在家休息,他又是因为什么早出晚归 她等了一天,迟迟不见人影,不免瞎猜测,是有应酬吗,是生意有事吗,还是被洪兴召集 左猜来右猜去,也没个结果 她特意坐在大厅,还是最显眼的位置,电视播放的什么,她一耳进一耳出,在想什么,她也不知 言情剧没太大营养,痴情女人无辜被甩,哭哭啼啼挽留着,她心猿意马看着,刚按住换台键,门厅忽出现走路声 阿强收拢黑伞,退到一旁,镇压全场的主角露出面目,一双黑皮鞋沉闷踏步,亮橘西装沾了些水渍,黄昏第一束余晖撒进窗格,斑斓之间的他阴郁寡淡,背后是尚未关闭的双开大门,雷雨滂沱,浑浊无光,他从雨中来,胜似一场雨,更像天崩地裂的灾难 江娴先前的心情被一扫而空,只剩茫然,他仿佛带来一阵飓风,大海浪翻波涌,她抓着桅杆苦苦求生 一个字都没来及说出,他已经直直绕开她走向楼梯,没有回头,没有侧目,好像她根本不存在,就是一团可有可无的空气 昨夜他因十三妹大发雷霆,她以为足够恐怖,哪知有今日,程度更深、更吓人 江娴右眼皮直跳,慌乱拦住阿强 “他这是…”她犹豫不决 阿强眼神鄙夷,呵地一笑,径直往外走,留背影和一句话给她“生意出了点事儿而已,跟您没关系,但您最好去劝劝” 江娴皱了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是哪里,还想问,但他已经走远,求人不如求己,她再害怕,再不敢面对,也得硬着头皮去 敲了敲书房门,等待时她度秒如年,沉哑的进字传出来,也砸进她不堪一击的心 进门、关门、走近书桌,她周而复始安慰自己,反正跟她没关系,他们混江湖的天天都有架打,比吃饭喝水还平常,今天只是事态严重而已 天色已黑,顶灯却不开,落地灯不足照亮房间,窗帘降下一半,窗外水幕狂舞着、叫嚣着,靓坤仰首沉思,雪茄浓稠的白雾上下飘动,闪电时有时无,他眉宇惯带玩弄于股掌之中的阴狠,日久年深,形影相随,但此时不同往常,变本加厉,让人望而却步 江娴一个大活人站在这儿,竟被无视,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她壮着胆子靠近,既然他不说,那她就当没事,桌面混乱,文件这儿一张那儿一张,玉器摆件东倒西歪,她噤若寒蝉将它们一一整理,用女人的方式来调节气氛 她理好厚厚一沓文件,码进书立,表面专心收拾,余光收揽他一举一动“谁这么大胆子,敢惹我们坤哥发火” 靓坤半声不吭,粗圆雪茄燃烧正旺,他一口接一口地吸 喊坤哥都不管用,江娴唉了声,把钢笔逐一插进笔筒“要我说,做人别太较真,你的地位已经很显赫,benz开着,别墅住着,随随便便一盒雪茄,都够屋村里一家人一个月的开销了” 她探头瞥一眼,翻盖木盒上的金标太招摇“阿图罗,齁贵还难买,我真说少了,几个月都够了,甚至半年” “所以呀,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小富即安挺好的,不对,你算大富,那你更应该知足”她继续演独角戏,桌上物品规整地陈列,全是她的劳动成果,她都想表扬表扬自己,简直是勤劳的小蜜蜂,但这王八蛋怎么看都不看 没事,他心情不好,迁就点吧,她殷勤地斟茶水,热气腾腾,茶香满屋“你说说你,自恋狂,给自己取这么个花名,也没错,坤哥就是蛮靓” 她把茶杯放到竹杯垫上“可你要是总哭丧个脸,那就不靓了,我告诉你,生气容易长皱纹,你也不想还没过四十就一脸褶子吧,多丑,到时候马子都泡不到” 烟雾与茶雾融合一体,她的俏皮话好似情动的羽毛,万无一失地拨动他的心中弦,对别人来说是登天之难,但她相当轻易,一句话,一个笑,都是不可抵御的武器 他今天怎么反了常,没笑,没回答,甚至更低沉,外界狂风骤雨,折断无数树枝,二者一比,竟是他的阴鸷更胜一筹 “过来”雾蒙半张脸,他半是明,半是暗 没有征兆的要求弄懵了江娴,抽开正想归纳书本的手,她一步步挪 人已经来到跟前,靓坤拨走浮动的云雾,双眼静谧无垠,是他,不过不再是面对她的他,而是看惯生死、暴虐无道的他 硕大团雾喷出嘴,他表情模糊了“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一句话,犹如吞吐信子的毒蛇,弯曲爬行,捕到时机就会猛扑狠咬,江娴的内衣被冷汗打湿,湿漉黏着脊背 指甲钻进掌纹,嵌出绯红的印子,她再不能出一声,咽喉似被堵塞,下一次出声,必是哽咽 “我…听不太懂你的意思”她语无伦次,声音愈发微弱 雪茄的火光鲜红夺目,像一摊血水,像一场烈火,靓坤的瞳子映上几分,赤红寒心“我最后问一遍,你到底有没有想说的” 空气瞬间稀薄,江娴太阳xue疼得像要爆开“我真的听不懂” 仅剩的一线心软被击碎,他猛然扬手,疾风扑人,使的力气极大,无疑要落她脸颊上,她也无疑会倒地难起,男人和女人的力量是悬殊的,何况是怒发冲冠的男人 从他第一遍问的那刻起,江娴就知道败露了,是生是死,全凭他一念,那一巴掌在她预料中,她也活该,于是咬着后槽牙闭了眼 从前的泪总是默默,又慢又苦涩,今夕何夕,她发现泪原来可以流这么快,几秒的时间,下半脸已经浸湿 罪有应得的人不配喊疼,她空洞地等待,但是剧痛并没有来临,那股风也消失 她一睁眼,泪珠滚落,颤声还未溜出,一摞照片劈头盖脸砸来,分布在她脚边的地板,麻木不仁的她下意识扫了一眼,只是一眼,好似坠进寒冬腊月,从头到脚都被冰冻 四四方方的照片,刚刚冲洗出来,化学气味还没散去 而那些的画面,居然正是她和乌鸦的种种 澳门游轮僻静的楼梯间,一男一女忘我拥抱 别墅的阳台惬意极了,灯火惺忪,依稀可辨出两个人,姿势暧昧,脸凑得很近,镜头边有一瓣玫红蔷薇,对焦虚乎,花好月圆人长久不过如此 秋水阁激情潋滟,池塘里的他们亲密无间 漆黑街道,路灯黄暗,一格车窗渗透亮光,二人举止亲密,像是刚结束热吻 椅腿吱扭响,自嘲自讽的男人站了起来,他衣袍一甩,置她于背后,也不再看这桩伤风败俗的丑事,暗影不可寻觅,他的烟嗓冷寂地响彻“哭什么,怕什么,你是天底下胆子最大的女人,这么微不足道的小事儿,对你来说算什么” 江娴捂脸蹲下,抑制不住地啜泣,四张照片,记载着她人生初次心动,现在却成为呈堂证供 事到临头,狡辩还有什么用,难道她张嘴就来的辩词,能打败这一张张真实的照片吗,她只是哭,哭自己,也哭命运 可是,到底是谁拍了这些照片,每一张的机位都在暗处,但又好清楚,露台那张最妙,拍摄者站在栅栏外,相机伸进栅栏,向上仰拍 她不解释,也不求饶,就好像死也无怨无悔,靓坤堵在心口的炽焰因此火上浇油,他突地冲过来,隐隐发颤的大手掐住她下巴“发夹是怎么失而复得的,你告诉我” “他还给我的”江娴痛哭着,他掐得太重,她脸骨麻得厉害 “那一身水是怎么弄的”他大吼 她哭声变了调,嘶哑可怜“失足掉进池子…和他…” “怎么坐上他的车,他抱着你翻出院子对吗”靓坤的质问同样在颤 江娴没有颜面再讲话,头一点,泪水滴湿相纸,一个一个小小圆圈,给甜蜜无限的画面添加万分苦楚 她大哭缺氧,靓坤亦是五脏六腑钝痛,温热的泪浸润他的手,源源朝下流淌,他撤开手,她立即跌地,蜷成一个球,卑微但不值得同情 “你想不想知道,照片是谁给我的”无所遁形的凄戾变成狞笑 江娴泪盈盈的眼刹时凝住,答案并没有即时出世,她衣领被猛揪,身子朝前倾去 雷鸣不止,墙壁斑斑光闪,靓坤张扬浮夸的橘衣显得更深,他的气场凶横凛冽,叱咤风云,主宰万物,但深层之中存有别样,是嘲弄,而嘲弄的对象,是他自己 “乌鸦”一字一停顿,短少的两个字,他用极慢的语速 一道威力最大的闪电劈开,梧桐树影在窗帘上演起皮影戏,枝桠似枯槁的鬼手,无缝不钻,掏空人的血和rou,江娴一瞬大脑空白,像被倒悬半空,血液反流,随时一瞑不视 怎么会,她眼睑红红 她怅然不敢信的样儿,是一把刀,是一根箭,精确刺向靓坤饱经风霜的心脏,夜雨萧萧,他的冷笑更苍白“他为什么接近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引你逾矩,你猜猜” 江娴不再哭,甚至呼吸都缓慢困难,这对她来说不是答案,是噩耗,是梦魇,她不能、不敢、不愿相信 他嘴角斜了斜,辛酸又惋惜“你以为你们一见钟情,你们相识恨晚,他呢,从你们见第一面开始,他就设好一个局,他要证明他魅力无穷,连我阿坤的女人都能勾得到,他最想要的是什么,是让我出丑,让我成为被马子背叛的笑料” 他不加掩饰地讥讽,讽她,更讽自己“你是掌中物,是一颗棋子,他利用你的背叛来打压我,他想看我笑话,想听旁观者那一句连马子都管不住,他李乾坤可真是个草包” 江娴的思维就像卡壳的磁带,他说的话犹如洪水飞腾,冲走她所剩无几的理智 “他想要的正是这些,看似难于登天,偏偏你愿意助他一臂之力,我还需要供你吃喝玩乐,他不用,他只要许你两句不切实际的承诺,你就心神颠倒,非他不可”三分笑,七分嘲,靓坤只字不漏转述 雪茄早就熄掉,茶也冷却已久,江娴却仍处在雾里,四面皆是白茫茫,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摸不着,天在旋地在转,天花板与家具混成同种颜色,她瞳孔缩了又缩,震撼、悲催、她像只任人宰割的小羊,剔骨刀就在不远处,静静地等她 一岁一年,十八岁十八年 她尝过苦,品过痛,甜是珍贵稀少的,所以她很会吃苦,吃得多了,倒也不觉得苦,就算悲伤到来,也不过尔尔 今夜,她品尝到亘古未有的痛苦 可是这颗千疮百孔的心,近日才稍微被弥补啊 上帝为何这般绝情,连多几日的宽限都不给,她刚刚步入天堂,就被一脚踹回炼狱,耗尽全力触到的云彩,转眼就化作尘土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阴谋,他为什么要这样,昨天还信誓旦旦保证,若她有一日无路可走,他愿做她的退路 他为什么要这样,明明每个眼神都那么真挚,每句话都那么合她心愿 张狂的痞笑,纷飞的长发,俊帅的鹰眼,游戏人间的态度,双手的温度,怀里的温度,抱她的姿势,贴耳的话 救起溺水的她,还她意义贵重的发夹,带她逃离危机,多次看似不经意实则故意的偶遇 原来都是假的,画面温暖的照片被她揉皱 一次次相处,她悸动、兴奋,怎么全然没料到,一台照相机就藏在附近,快门按了又按,她的罪孽屡次叠加 他有利可图,所以才来接近,她头耷拉着,脸惨白,下唇的牙印隐约渗血 男人的战争经久不息,他们要你死我活,要胜者为王,要自我的名字成为神话,而对方则埋进黄土 所有有价值的东西,他们都能利用 包括一个女人的心 东西就是东西,用完了,榨光了,随便抛弃就好 江娴口腔又甜又腥,破了皮的嘴唇惨不忍睹,她像阿尔茨海默症患者,像失去灵魂的木偶,像只剩半口气的垂死人 心疼与怜悯势不可挡地来袭,靓坤是怎么忍下的,那攥了又松松了又攥的拳可以说明,他的漠视足够生畏,拍了拍手,门敞开,一个人影晃了进来 阿强将手里的物件摆上桌,一支录音笔,一个黑色小罐,瞄一眼挂满泪的江娴,他便知晓局势“坤哥,那个叛徒全招了,一点儿没落,罐子里的东西是他行凶用的,录音里面有提到,我不赘述” 江娴迟钝抬头,泪已经枯涸,痕迹还没消去,红一块白一块 “人呢”靓坤烦躁地摆弄扳指 阿强为难了“老虎头上拔毛,他是拿命玩悬,这下子被抓现行,也估计到横竖都是死了…” “自杀了”靓坤冷淡如冰 阿强凝重地嗯“接下来怎么做,您吩咐” “落叶归根,送回他主子那儿,胆敢赠我一个jian细,那我就还他一具尸体,礼尚往来,我讲仁义”靓坤轻蔑睥睨,冰冷且有条不紊地安排着 江娴浑浑中醒悟,是那个马仔,威胁她的那个,她就知道,哪用得着她揭发,他那双眼什么都看得透 他的处决方式很正常,很符合他 也正是因为太符合,所以她不寒而栗 “这位呢”阿强斜眼瞥毫无存在感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