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坦白

    “最新消息！莱克斯·卢瑟已确认出院。他的秘书兼新闻发言人默茜·格雷夫斯表示，今晚八点，卢瑟将正式召开新闻发布会，对于攻击超人，制造恐怖袭击这一证据确凿的罪行，他会做出怎样的解释？他将承认指控，还是矢口否认？接下来，让我们拭目以待。”

    市中心公寓，7幢701室。

    安蜷缩在沙发上，低头搅弄着十指，时而抬头看一眼电视屏幕。客厅的电视机已经接连不断地播放了一天，他也跟着蜷缩在沙发上一天了。

    克拉克将一盘新鲜的草莓递给他，安没有抬头，他下意识地抓过一把，将草莓叶和蒂连着红色果rou吞入。

    囫囵吞枣。

    他粗粗咀嚼着嘴里的果rou，酸甜的汁水随着果rou滑进喉腔。上排牙和下排牙缓慢碰撞在一起，他咀嚼和吞咽的动作近乎无声。

    空气中酝酿着一种寂静的气氛。这是一种特别的沉寂，当他们两人相处的时候，即使只是安静地待在一起，不说话，也并不觉得尴尬。

    但此刻，这种不常有的尴尬弥漫了整间屋子。

    难得的，他们不知道应该和对方说些什么话。

    安又抬头瞄了一眼电视屏幕。他没发现自己想看到的电视内容。

    “你点错了频道，”克拉克就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他忍不住提醒安，“你应该调到ABC。”

    “……什么？”

    “ABC电台获得了《莱克斯·卢瑟发布会》的独家播放授权”克拉克说，“我猜你想看这个。”

    “哈哈哈哈。”安干巴巴地笑出来，“是吗？”

    他按动遥控器。电视画面跳转到发布会现场，现场人潮拥挤，地上立着无数架摄像机。狂热的交谈声，和头顶巨大而明亮的吊盏灯投射下的光点混杂融合，让流动的空气都变得guntang。

    主席台上空空如也。发布会还没有开始。

    克拉克试图安慰安，缓解他的紧张。他听出安的心跳跳得很快，频率远超正常水平。

    “证据确凿，卢瑟罪有应得。谁都知道他有一个很庞大的律师团，但即使他想办法解决了那些控告，他也逃不过超人。”克拉克说，“就算超人没什么法子，我也有办法曝光他的恶行。我是个新闻记者，他逃不过我的笔杆。”

    “克拉克，我……我不是在担心这个。我看了你的那篇报道，写得很漂亮。其实，我……”他的嘴巴张动，一个个字眼就卡在他的嗓子眼里，迫切地准备从喉管中吐出。

    克拉克定定地看他，安的耳根都烧红起来了。

    他嚅嗫道：“其实……”

    他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囫囵地发出几个音节。模糊不清的尾音，化为吞咽的声息，隐没在他干涩的喉口。

    他还是说不出口，尴尬地变换口中的话语：“星球日报不派你去报道吗？”

    克拉克摇了摇头。他告诉安，露易丝不想错过这场报道，他并没有非去不可的必要了。而且，有个原因他没说出口，他觉得最近这段时间，安有些过分焦虑了。

    此时，克拉克的手里正不停地捣鼓着一个类似乐高积木的可拼接玩具，他把这个玩具一点点地拼接起来。

    克拉克将超人玩具递给安。

    安依然出神地盯着电视机，仿佛灵魂出窍。他下意识地接过玩具，丢了魂似地摩挲好一阵，才像是突然意识到手里多了个东西，低头看手上的东西。

    他的眼睛微微睁圆，条件反射地看向克拉克。

    手上的超人玩具，做工精巧，还原了超人最经典的飞行姿势。它双腿分开站立，一只手手肘弯曲，握起拳头伸在腰前，另一只手笔直伸向前方，天空的方向。

    仿佛下一刻就要飞离地面。

    “我知道，你已经等不及要长大了，”克拉克不好意思地扶着滑落到鼻尖的眼镜框，“也许你已经过了喜欢这些玩具的年龄。不过，我问过我的同事，他们说，只要是个男孩，无论他是什么年纪，都会对超人玩具爱不释手。”

    “我想，我总得送些什么东西给你。”

    克拉克有些难为情，把以自己为原型制作而成的玩具送给安，他真觉得有些奇怪和羞耻。但他实在想不出送些别的什么了。

    “超人玩具就是有这样的魅力，男孩们都崇拜超人。每个男孩都想成为他。”当他走进玩具店里，那个向他推销这款玩具的店员这么说。克拉克清楚地记得他的表情，当时，他的嘴角向两边高高翘起，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笑得开心极了，店里的男孩们笑得和他一样开心。

    是的，那个店员说的没错。没有一个男孩能抗拒超人玩具的魅力。

    安的眼珠唰地亮了，他翻来覆去地把弄着这款店里最畅销的超人玩具模型，眼睛几乎贴在了那上面。

    他爱不释手地把玩了好一阵，突然，锁紧眉头，不太满意地咂嘴，指着玩具的蓝色眼睛道：“它的眼睛不对，超人的眼睛没这么深，”他用手指比划程度，“他的瞳孔是天蓝色的……唔……也不对，真要说起来，那是比天空更透蓝，比湖水更清澈的一种蓝色。”

    “看看底下写了些什么。”克拉克提醒他。

    安将超人玩具倒立过来，视线扫着玩具的圆形底座，那上面是一串手写字，一行祝福——

    “献给一个有勇气的男孩，愿他在快乐中长大——爱他的克拉克·肯特，以及超人。”

    安的目光停留在这串字上。他又一次出神了。

    “这段时间，你显得过分焦虑了，”克拉克担忧地看他，“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这么焦虑。但我很担心你，安。我们都很担心你。”

    “……”

    流动的时间仿佛静止了，像是沉沉的死水，湖泊表面平静无波，不再泛起一点涟漪。

    直到声音响起，如一颗投下的石子，打破了水面的平静。

    “我梦见一个人说话，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能听清他在说话，”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继续说，“他的身上沾满了血。我听见他对我说，我是个做尽坏事的坏小孩。”

    安紧靠在沙发靠背上，他把自己缩成了一团，一种处于本能的自保姿势。

    他把头埋进了自己的膝盖，像是只鸵鸟，滑稽的鸵鸟。

    “我是个没人要的孩子，我是只多余的老鼠，”安自言自语地呓语，说这话的时候，他明亮的绿眼睛几乎暗成了黢青色，失去神采，“他说，克拉克早就受不了我了，因为我根本帮不了他，我只会寄生在他的身上过活。”

    “我告诉他，克拉克是个好人，他不会这么做，”安怯生生地探出头看克拉克，“克拉克，你会丢下我不管吗？”

    回应他的，是一个拥抱，和一个亲吻——克拉克吻住他的额头。

    克拉克抱住他，不是漫不经心的客套式的拥抱，而是紧紧地抱住，一个用力的，贴近灵魂的怀抱。

    安勾起嘴巴笑，他笑着笑着，泪水突然夺出眼眶，滑下他的脸庞。

    安随意地用手擦拭掉眼泪。

    他一边笑，一边哭，一边擦拭泪痕。

    “所以，我告诉他，克拉克才不会丢下我不管。他对我那么好，他没有理由抛下我。”安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他才不会、才不会、才不会丢下我不管。”

    卢瑟的面孔出现在正对着他俩的电视屏幕中。安按动电视遥控器上的关闭按钮。

    液晶屏上的彩色画面消失，卢瑟消失了。

    黑色的液晶显示屏只倒映出他和克拉克的身影。

    “我根本不在乎那个光头会怎样，无论他最后是进了监狱，还是逍遥法外。这些我都不在乎。”安说，“我早就习惯不在乎这些了。”

    “可是，克拉克，我真在乎你会怎么看我。”

    “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说……”他的模样很平静。仿佛暴风雨前的平静。

    他的脸颊两旁，残留着片刻之前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