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江湖:萧鸿飞x俞靖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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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靖安再回到边关之时,在那年秋天。 他和萧鸿飞见了个面,那人早不再是年少那副偷鸡摸狗又捣蛋的样子,听闻他在边关养了一只军队,逢战必胜,看着倒有些少年将军的意思了。 不过唯有脸皮厚的这一特性,至今仍是没变,也大概永远都不会变了。 俞靖安走进约好的亭子里,萧鸿飞兀自坐在那儿喝酒,一听见声音,便回了头让座,带了些笑意,“你回来了?” 俞靖安坐下来,也弯了唇,心里压着的旧事放轻松了些,但想起几年朝中的沉沉浮浮、小人攻讦,难免苦涩,摇摇头也只是说,“不得不回来。” 萧鸿飞聪明、正直、公平公正,身上有无数优点,却不擅长看人脸色,没注意到俞靖安的神情,一听这话便悄悄计上心头,只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听语气还挺高兴,俞靖安拿了酒杯在手里转着玩,知道他是个楞货,却忍不住冷哼了一声,怼了他两句,“怎么,看我在皇城里卑躬屈膝这么多年也没跪出个结果来,你就这么高兴?” 他倒并不是生气,只是皇城之事,至今想起来仍叫他心里难消恨意罢了,他从一个风光无限的探花郎,入了朝堂几年,到最后,却只落得双手被废,一场空而已。 他无处可去,便也只能逃到边关来,少年时做下的梦,如今在这棋局一般的乱世里,也只不过是空想一场的黄粱梦。 他轻笑一声,摇摇头,想喝一杯酒,却倒不出一滴酒来,忍不住抬眼看萧鸿飞,少年将军听他的话一愣,知道他误会了,急着解释,“不,那是因为我知道,就算你的腿跪了,你的骨头也不会跪,” 他看着昔日无限风光的探花郎,忽视了他曾经那一双写就锦绣文章的手,如今变成了枯枯白骨,这种事,想多了就会痛,他不敢想,也不愿想。 只是低声说,“这是我认识的俞靖安。” 俞靖安一笑,只摇头,他本来想说“你眼光太差,看走眼了,”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萧鸿飞便坐上了桌子,继续笑着说,“若是你的骨头都跪了,又怎会回来?” “你把我想得太好了,”他叹了口气,低了头看手里的酒杯,明明没有酒,却晃荡了一池清波,他轻声说,“我只后悔我的骨头没跪。” 萧鸿飞把酒杯放下,嘴比脑子更快,或许他比想得也更了解俞靖安一些,他看着那人,执着的说,“你才不后悔。” 俞靖安愣了下,抬眼看他,那一池清波的痕迹散去,唯余清明,两人互相对视,秋风都忍不住打了旋,掠过他们逃走了。 或许是这一眼看清楚了太多事,两人看了一会儿,竟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俞靖安心里畅快,随手拿了酒壶就要倒,晃荡了两下,才忽然想起来酒壶里没酒,眼前也只有一个傻将军,“萧鸿飞,说好的给我接风,你就拿这糊弄我?” “我看你这不是接风,是消遣。” 萧鸿飞一点也没不好意思,话都说出去了,舔着脸也得圆上,“哎,话别说得这么满嘛,我来接你还不够诚意吗?” “再说,这不是等你出钱买酒吗?我一个穷当兵的,身上连半文钱也没有,” 他随手拍了拍身上,一袖清风,果真像脸一样干净,又想起什么来,继续厚脸皮道,“岂止酒钱,未来三年我手下儿郎们的饭钱都得找你要。” 俞靖安何等聪明,一听这话,就联想到了以后,他抬眼一看,顾不得酒钱饭钱的插科打诨,只问,“哦,听这意思,你是打算留我给你那只破烂队伍当军师?” 萧鸿飞一点也没生气,还很自豪,被说破了,也就不再否认,“哎,别这么说啊,有了你,怎么还能算破烂队伍呢?” 俞靖安算是见识了他的厚脸皮,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只轻笑一声,嘴不饶人,“你可知道,有人许我高官俸禄,良田百亩,你一个连酒钱都出不起的泥腿子,想留当朝探花郎给你当军师,” “萧鸿飞,你拿什么留我?” 萧鸿飞闻言,抬眼看向他,语气第一次认真了起来,那目光烫的俞靖安忍不住转了视线,不再与他对视,只听他说,“拿一个不再让你跪着求生的世道,如何?” 他又倏然抬眼看向他,少年还是少年的样子,马尾高扬,唇角带笑,他没看得更清楚,萧鸿飞便接近了眼前,说了他的第二个问题与答案,“还有我。” 他轻声问,“你又是为什么回来的。” 这是问题,又是答案,挑破了曾经二人嬉笑怒骂不曾说与言道的窗户纸,萧鸿飞知道,谁都知道,俞靖安自己也知道。 可是他偏装作不知道,皇城待不下去,还有很多地方,他不是没有朋友,江湖那么大,留个人不难,但他还是来了边关。 大漠黄沙,风云变幻,几度沙场凯旋,萧鸿飞见过了他走马观花探花郎的一生,他也想来见见,上阵杀敌的少年将军,配了那一身红缨是怎样的意气风发。 他来边关,是为了萧鸿飞来,也是为了这“不求人、不求众生、不弯骨头”的世道来,也只有萧鸿飞能给得起他。 他们理想远大,抱负相同,正因为如此,他才会第一时间就想起来萧鸿飞。 这个世道,容不下公平正直的人,容得下的,只有皇天下戴着面具说着鬼话的人。 他并没有说话,只掩饰似的低了头,可萧鸿飞何其了解他,便只当他应了。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应该不会不应吧。” 俞靖安冷笑,无言以对,只说,“你还真会得寸进尺,说吧,你还要什么,一并说了,我看情况答不答应。” “哎,你学问这么大,教教我儿子呗。” 俞靖安看向他,微皱了眉,心里刚掀起来的一点波澜,又死气沉沉的平静下来,如同一汪死水般,他侧目,装作不经意问,“你儿子?你……你何时有了儿子?” 然而语气里的慌乱,是个人都听得出来,萧鸿飞还没傻到那个地步,“不是。” 他急忙要解释,远处的萧黎羽不等叫就跑出来,生怕萧鸿飞把好不容易请来的师父作践没了,“不是亲儿子!” 观这两人的关系,萧黎羽想,他到底该怎么叫呢,还是叫师父最稳妥,“义父也是父,义子也是子嘛,师父,徒儿给你打的酒来了,您喝了酒,可不能赖账。” “你这一口一个师父徒儿的,”俞靖安侧眼看了下萧鸿飞,带了些笑意,却仍然不饶人,“我什么时候说答应了吗?” “您既喝了酒,就是愿意了呀。” 俞靖安无言,被这两人搞得叹气,“你们父子……真是一脉相承的厚脸皮。” 想到这儿,俞靖安突然觉得头疼极了,那些鲜活清晰的画面,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萧鸿飞的声音无数次出现在梦里,就像他永远摸不着、抓不住的一阵风。 他揉着额角醒来,身侧是照着营帐的一灯烛火,于是他发现自己早已身处蛮人营帐,身前是居庸关的城防图,被他一笔一笔圈起了重点,全是薄弱之地。 他忍不住笑起来,觉得这世道……竟是如此讽刺,他曾和萧鸿飞一起守护此地,为了从哪里防护而吵的头疼,也为了劝阻他不要赴约,生了许久的气。 他们一起抵抗蛮人进犯,一起将对方当作后盾,一起彻夜商量对策,一次又一次击退蛮人的铁蹄踏入中原一步…… 然而如今也是他,亲手葬送他们曾经为之付出生命也要守护的一切,也是他,为了复仇,不惜与豺狼虎豹同行。 只为了……引一人前来亲诉蒙冤之情。 他在黑暗中独行良久,搭了戏台,引中原其名赫赫的一位少侠前来,如他所料那般,少侠入世不深,轻而易举入了局,听了戏,最终还要成全戏中人。 他笑她痴人说梦,却也笑自己竟会相信,然而无人知晓,他心里的想法,如若能再见一次萧鸿飞,付出任何代价他都愿意,只是这世间,扭转不了的向来是乾坤。 “这居庸关的戏台终于搭起来了,jian滑的,金银满堂,仁善的,孤坟凄凉,仗义的,尸骨犹温,桀骜的,跪叩地上,忠肝胆,碧血涂墙,赤子心,家破人亡,” “人间戏,甚荒唐,少侠你不来看吗?” “你该看看,用这戏中之人的眼,瞧瞧这荒唐的世道,用他们的手摸摸这世态炎凉,看看你所救赎的世人究竟是何模样,又或许,你也可以自己登台……” 朱砂显眼却也刺目极了,巴图蒙刻见他并不动笔,“先生,累了就休息吧,我们还没有到要把人累死的地步,不是吗?” 俞靖安抬眼看向他,看见年少的大汗如鹰隼一般的目光锁定了他,显然是在怀疑他的诚意,他本该做出最合理的打算,可是他却并没回答,也没有动作。 如同一尊雕塑般,静静地看着居庸关的城防图,他想起来曾经被居庸关无数百姓奉为神明的萧鸿飞,想他飘扬的马尾,想他举杯对酌的快意恩仇,也想他……脱了甲胄的温度与怀抱。 但此刻身在蛮人营帐,早已是一场空。 他把朱砂笔放下,随手向着巴图蒙刻拱拱手,便要休息,巴图蒙刻见他如此作态,偏要留他下来,脸上的表情虽然平静,却仿佛想将他吃rou啖血一般,“先生,既然醒了,不如我们商量一下怎么攻打居庸关如何?您的仇,就要报了。” 俞靖安头疼的厉害,不作回答,只停在原地一会儿,又回到了那副不近人情的样子,“我已经标好了居庸关防守最薄弱之处,您只要派兵,不日便能攻下。” “如此甚好,”巴图蒙刻依然盯着他,半真不假地说,“瞧先生刚才那副情态,我还以为先生后悔了呢,既然如此便好,我会与彻辰商量如何行事。” 俞靖安冷笑一声,开始回忆起了杨帅那副可恶的嘴脸与曾经经历一切的世态炎凉,“放心,我永远都不会后悔。” 他回了自己的营帐,可看着帐幔却睡不着,离开萧鸿飞的每一天,于他而言,都是煎熬,他日日夜夜睡不着觉,只想着大仇得报,如今报仇在即,他却又忍不住想起来梦里的那个红衣少年。 他没有一点不高兴,也不生气,只是很平静,却让俞靖安心里塌陷了一块,萧鸿飞生气不要紧,他可以哄,可以讨他高兴,但他只要一平静起来,那说明,他正在离他而去,他们的道相差甚远了。 “你不该入局,更不该拉她入局。” 俞靖安想伸手去拉他,可是抓住的却只有一阵风,一阵波纹,他无声地看着人影消失,任凭自己留在原地,讷讷无言。 可是晚了,晚了,这一折子戏早已开场,便要演到最后,怎会有中途退场的道理呢?戏一开,便再没有了回头路可走。 从他死后,他走的也一直是一条不归路。 他想起来那个少侠,他曾隔着远处见过,她也曾是个惊才绝艳的少侠,行至居庸关此处,被他骗来入了戏,也偏是她,大言不惭,要救他们这戏中人。 何其难得,何其艰难。 生逢乱世,但凭两手杀孽,如这般赤子之心的人倒不常见,或许也从不长久,但后来他才明白,这世上永远不缺一腔赤诚,缺的是一个要他们活下来的太平盛世。 就如同萧鸿飞,他只适合活在那盛世里,当一个闲散的少年将军,闲来无事打打仗,回来还是一副少年样子,永远也不用在边关吃蛮人扬起来的沙子。 可惜,毕竟生逢乱世,这个傻子……吃沙子就算了,一吃竟然还吃了这么多年,俞靖安在梦里嗤笑,哼,真是个傻子。 可却是在他心里撒野的傻子,他能怎么办呢?他只能好好看着他的傻将军,要他不要着了那些人的道,可惜…… 终究还是,太晚,太晚。 有的人一屈膝,这世道都忙着给他让路,可有的人膝行数里,跪破了衣服,压弯了骨头,这人世凄凉,都不见得抬一下腿,前一种人是王储贵胄,后一种人是平民百姓,外加一个愣头青,萧鸿飞。 俞靖安回到了那一晚上,那个彻夜难眠的晚上,他和萧鸿飞因为杨帅争吵起来,他分析局势,点明了杨帅所求之事,现如今,他只还是夺了夜不收的功劳,如若不早做打算,迟早会看夜不收不顺眼。 可是萧鸿飞没有听,面露难色,两人拉锯了一会儿,萧鸿飞只想哄他,不清楚他到底为何生气,和一个愣头青一模一样。 “靖安,你为什么生气,别生气了。” 俞靖安不理,被他气得发堵,在心里骂了一遍又一遍傻子,却还是无法劝他动手,扳倒杨帅,自己做这居庸关的真正主人,“萧鸿飞,你不动手,你只能等死了!” “靖安,”萧鸿飞有些无言地看向他,“我要是动了手,还是你心里那个少年将军吗?我等将士,保家卫国,怎可对自己人动手,杨帅他也不是……” “闭嘴!我不想听,你是,你无论做什么都是,你主动拿居庸关的权,听我的话,对自己人动手,你也依然是!” 可俞靖安料错了,他以为萧鸿飞听这话至少要考虑考虑,可他想也没想,便说,“可不再是我年少立誓的那个将军了,这是我的初心,靖安,你当懂得。” 正是因为懂,所以才劝他,可惜,萧鸿飞是有鸿鹄之志,却长了一根筋的傻子。 俞靖安劝不动他,只好又转向他的部下,可所有人都给了他与萧鸿飞同样的答案,看来和萧鸿飞如出一辙的傻。 “先生是为了将军好,为了我们好,我们都清楚,可是,要对自己人下手,我们怎么能下得去手?这可是人命啊!” “他不死,你们就得死!”俞靖安被这油盐不进的一群人气得胸口起伏,好久没这么大的情绪波动,“好!好!好!你们都是萧鸿飞的好部下,好兄弟,他傻你们也傻吗?!如今这世道,人为刀俎我为鱼rou!再这样下去,迟早是杨帅瓮中之鳖!” 他一拂袖,转身便走,听见身后一群部下劝萧鸿飞来追,劝他放弃这种想法,他生了许久的气,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却不理会,就连夜里睡觉,也都没有转身。 萧鸿飞那时候依旧是个愣头青,从身后揽他,轻声哄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也是为了我们好,更是为了你我所求之道更好,可是靖安,你知道我,” “我不会拿一群百姓赌杨帅是否真的要杀我,是真是假,那又如何呢。” 俞靖安装不下去了,他转过身来,“萧鸿飞,是真是假不重要,那我呢?在你的所有计划里,可有把我当作一部分,若你死了,我该当如何?!你想过没有!” “想过,”萧鸿飞摸他柔顺的发,“我若战死沙场,你带着我的骨灰去寻你的道,把你困在居庸关三年,是我的错,” “我若死于自己人刀下,”他笑一笑,“尸首无存,你别替我报仇,回锦绣城里,好好当一回你的探花郎君。” 俞靖安一把掀了被子坐起身,怒目而视,可他积起来的怨愤,看见那双眼睛,轻而易举又xiele气,“你当我是什么?!” “我死后能托付的人,和我的心上人。” 这一句奇异的把俞靖安要炸的毛顺起来了,他暂时压了下来,可这事情到底没有解决,两人接连几日大吵一架,萧鸿飞要赴约那日,俞靖安将他拦在那里。 “你只记得齐天河给你钱粮,可还记得我堂堂探花郎抛却锦绣前程给你做了三年军师!我为了什么,萧鸿飞!” “你要我亲眼看着你去送死吗!你欠落日马场的义气,就不欠我的吗?别说义气,你今天要去了,从此后还要欠我一辈子!……萧鸿飞,你当真要去吗?” “靖安,我清楚,我不能拿百姓做赌注,哪怕是假的,我也要去探一探真假。” 俞靖安拦不住,清楚这一去恐怕有去无回,于是先去兵部尚书顾威那里求了文书,他跪了许久,膝盖发麻,在下雨天里疼得厉害,可他还是跪的笔直。 顾威不满意,终于等他连腰都弯了,才稍微满意似的,随手将文书丢给了他,可是还是晚来一步,就差一步。 就差那无数快马都追不上的一步。 他从没有骑过那么快的马,不停喊着刀下留人,焦急到差点从马上摔下来,文书就在他手里,被雨淋湿握在掌心里,显得冰冷而无情。 可他没时间管,一句话拦不住早已两手杀孽的人,他杀了夜不收所有人,再多一个萧鸿飞又怕什么呢?他敢如此行事,赌的就是他们根本没有门路跪一跪王权。 可是俞靖安毕竟还拿到了文书,“杨帅!兵部尚书顾威宣萧鸿飞回京,你还不住手!是要抗旨不尊吗?!” 将士拉满弓箭,呼啸着向萧鸿飞而去,他亲眼瞧着他万箭穿心,还要割颅洒血,文书在手里握的指尖发白,他目眦尽裂,一把摔了文书,从此后,他们的世道飞灰湮灭,而小人的世道刚刚开始。 俞靖安瞧着,身体发冷,觉着自己大概也死了,杨帅冷哼一声,从旁边将士手里接过来一个盒子,刚刚装好的项上人头,散发着血腥味,扔在了他的面前。 他生生的愣在那里,好似不知如何行事,过一会儿,才茫然下了马,腿一软,差点跪倒,他走向那被扔下来的盒子,耳边呼呼风声与杨帅的笑声交杂,一时间竟也分不清是愤怒更深,还是痛更多些。 膝行的这几步,仿佛用尽了他全部力气,他跌落在地,将那黑盒子抱在身前,一滴泪滑下来,谁也没有瞧见,无声无息的,便淹没在了细雨里,“萧鸿飞,你看,你不信我,是什么结局,后悔了吗?” 死人回不了话,生者依旧刀刃相向,杨帅懒得看他们生死相隔,声音冷了下来,指着俞靖安说,“放箭,射死他。” “今日之事,绝不能留下一个活口。” 守城将士的箭毫不犹豫地射下来,萧黎羽正好赶到,生生为他挡了三支箭,俞靖安没时间理会,只能匆匆问了一句情况,便即刻上马,带着他离开了城楼旁。 两人无处可去,只能一直跑,他抱着怀里的盒子,最终将萧黎羽托付给村里众人,带着居庸关城防图,便一去不回。 从此后,世上再无探花郎俞靖安,有的只是死在城楼细雨下的俞靖安,他在尸山血海里重生,只为了给萧鸿飞报仇。 俞靖安醒来,依然还在蛮人营帐里,巴图蒙刻和彻辰商量了几日,终于有了结果,今晚便是攻城的最佳时机。 “关山众人早已不如当日,居庸关此刻正当薄弱,哪怕有江湖人士,也抵挡不了我十万大军,我们要把握好机会,一击即破,踏破中原!” 那一场战,惊天动地,居庸关死伤无数,俞靖安站在城楼上,瞧着这些人一个一个死去,竟有些快意,漫天大火燃烧起来,像曾经梦魇里的无数次身处其中的痛,他已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也只是想再见一见萧鸿飞,他报了仇,亲眼所见哀鸿遍野,却毫无波澜,如若他能回来,这些又都算得了什么呢?可惜,无论如何,都逃不过一句……来不及。 到头来,也不过是我作茧自缚。 唯余痴人二字。 舒问寒是在这时候醒来的,从俞靖安的梦里醒来,恍然觉得大梦一场,犹如过完一生,竟凭空生出些不实之感。 她知晓自己不是真正的江湖人,套了一个女侠的壳子而已,她曾以为自己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便已是难得,然而此刻,却想要救他们于危难之中。 破局,破局,唯有破局,方能成事。 舒问寒这样想,提着刀便踏上了这条不归路,她既答应了俞靖安,自然得做到,但要怎么改变结局,却还是个问题。 她多方打听,先是问了清崖,又问了叶轻眉,再是苏枕雪,最后问来问去,遍寻不到,到了任风雨那里,任先生的消息向来靠谱,他说,“传闻江湖有种逆天改命符,可使人回往过去,做出改变之事,解救那戏台子上的人,该是你要的了。” “多谢任先生,那你可知道,这种逆天改命符,在哪里可以找得到呢?我有钱,没有的话……大不了你找清崖兄要吧,我十万火急,等着救命,你先告诉我!” “这在江湖上是禁术,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任风雨悄悄地说,“曾先生那里有,至于他说不说,就看你的运气了。” 舒问寒眼睛一亮,急忙骑马赶往曾先生之处,然而半路她却被一个戴着蓑衣斗篷的人拦住了,“少侠,且慢,我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不如交换如何?” 舒问寒见这场景,以为又要钱,有些不好意思说,“先生,我行至此处,身无长物,已没什么能够交换的东西了,我身上这些零碎,您看中什么,我给您便是。” “少侠胆识过人,聪明伶俐,怎可说身无长物呢?这样吧,我观南海有一秋水蝶,可做千变万化之途,少侠不如替我寻来,你要的东西便归你了。” “先生当真?这逆天改命符当真归我?” “少侠自去寻来便是,看我是真还是假,”那人一笑,“江湖人重诺,我既然如此说,那便是做不得假,少侠快去快回,我便在此处等一等你。” 舒问寒便再顾不得去寻曾先生,这人虽然奇怪,却真的有逆天改命符,无论是真是假,唯有一试,方可清楚了。 这一走,她便走了两天,秋水蝶生于南海,长于南海,却是一等一难寻的宝物,废了她半天功夫,才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些线索,这才找到了秋水蝶所在。 就是不知道那位先生是否还在原地了。 等舒问寒马不停蹄回去后,那人竟然还等在那里,她顾不上喘气,“先生,秋水蝶我已经寻来,可否给我逆天改命符?” “少侠,莫急,莫急,”他似乎一点都看不出舒问寒急着去救人的样子,偏偏一副老生常谈的模样,她也只能听着了,“你可知我为何要你寻来这秋水蝶?” 舒问寒一愣,并不懂,猜测道,“秋水蝶世间罕有,南海难寻,传闻有辨宝真假的能力,莫非是先生稀奇,所以才要我寻来,准备用作此途?” “非也,非也,”那人呵呵一笑,“少侠,蝴蝶入局,乃是千变万化呀!逆天改命符虽可助你一臂之力,可仍然猜不透结局,要你自己去走,你可想好了吗?” “我帮得少侠,却预知不了答案,有可能他们的结局依然如此,少侠可还愿意付出未来的一切去改变这既定的命途吗?即使到最终,依然是一场空?” “我愿意,”舒问寒毫无犹豫,“事情要去做了才能清楚,既然有此符,我必定要试过了,才知结局是否能够改变,但我相信,他们不该因jian佞所害而死。” “萧鸿飞可以为国捐躯,战死沙场,可以被蛮人弯刀割破喉咙,就是不能被jian佞所害、为自己人背刺一刀而死!” “我要改变的,不是他既定的命途,而是这大明千千万万人心中的道义!” “这世道不公不正,我却不能失了评判,我要为他们讨回一个真正的公道,这一次,我要让他们堂堂正正,一起前行,让有罪之人入天牢,有功之人不枉死。” 那人点点头,轻叹着气说,“如若这世间都是少侠这般人,那大抵趋于大同指日可待也,夜不闭户也乃是常事。” “先生谬赞,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尽我所能,平不平之事,护应护之人,多谢先生这张符,来日定当重谢。” “且慢,少侠往何处去?” “?自然是风高浪急、逆天改命之处。” 舒问寒回到了他们争吵的那一日,故事的分水岭也由此开始,她参与进了这次的故事里,成了千变万化里最重要的一环,想必杨帅那个老贼已不会得逞。 视线一转,她已回到了堂前,萧鸿飞和俞靖安相对而立,正于此刻争吵杨帅的三日之约,是真是假,是为何而来。 俞靖安生于乱世,长于乱世,于锦绣城里削了一把骨头,失去了双手,白骨生生,此后再吃不了亏,也亦明了此时的局势。 “若杨帅只是贪得无厌之辈,只想在皇城里居功至伟,那我没什么可说,可他杨帅早已起了杀心!你不动手,死得就是你!萧鸿飞,你是不是傻?!” 他说到激动处,一把拽了萧鸿飞的衣领,正如舒问寒在梦里见到的那样,而萧鸿飞只是笑,不生气,堪称油盐不进,还顺便哄了他几句,她在心里叹口气,俞靖安会喜欢这个傻子,当真出乎意料…… 但她却不能在这样看下去了,恐怕再等一会儿,事情也就要无可挽回了,于是她拦住了两人,“两位,等等,不如有话好好说,夫妻之间吵架有伤……感情。” 俞靖安一拂袖,转身便走,随意拱了拱手,权做招呼,“谁跟傻子是夫妻!” 萧鸿飞看着他的背影,一叹气,坐了下来,愁眉苦脸地问,“我到底哪儿错了,”他一问,没人说出所以然来,便又转向了舒问寒,“少侠,你说呢?” 舒问寒正等着他问,也挑明了说,“居庸关百姓对杨帅早就叫苦不迭,即便明面上你们仍然是同僚,可暗地里,萧大哥早已把他得罪透了,你对百姓约好,扇在杨帅脸上的耳光就不止一个。” “你还期望他请你去欣赏风景吗?当然不是,他原本就是要你有去无回的。” “我何尝想不到这些年与杨帅之事,”萧鸿飞叹口气说,“但慈者掌兵,又怎么能如靖安所说对自己人下手呢?那又与踏破中原铁骑的蛮人有何区别。” 舒问寒比他还想叹气,这不是一般的仁义,不是一般公正,更不是一般的轴,梦里看来还好,至今她却是真正明白,为何能将俞靖安那等书生气成那副样子了。 她可只听过慈不掌兵,哪里来的慈者掌兵,慈者如何掌兵,恐怕到最后的结局,不是仍如梦里,也不会过得太好。 她试探的问了一句,“假若杨帅是下定决心要除你,萧大哥可想过夜不收二百多人,你的部下,会被杨帅如何吗?” 萧鸿飞看向她,不解地说,“杨帅与我既是同为守护居庸关,拦着蛮人铁骑,那夜不收这支队伍定会助他一臂之力……” 舒问寒轻叹,摇摇头,“萧大哥,你错了,你仁义道德,公平公正,自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可这世间多的是jian滑之辈,” “这事换做是你,恐怕会这样做,可是你登不了居庸关的明堂上,这事换做杨帅,你不知道,我来告诉你答案,” “你死之后,这支夜不收的队伍,会被杨帅构陷污蔑,赶尽杀绝,从此消失在世人眼里,他邀你赴约,为的就是寻一借口除掉你,污蔑你与蛮人亢壑一气,” “你死了,或许在你眼里死得其所,但这些人被抛尸荒野,都不会有好下场。” 萧鸿飞低着头,像是听进去了,可他问的却是,“等等……你怎么会这般清楚?少侠,你来居庸关也不过是两日而已。” 舒问寒随口编了个理由,把他绕进去了,“萧大哥,我只不过来居庸关两日,就比你在此处几年,都要了解杨帅得多。” “俞大哥所说之事,你挥不动刀,便暂且放下,但是他的邀约你是万万去不得的,不如这样,我有一江湖朋友,善易容,我扮作你的模样,去赴了这约如何,” “我让你看看,他到底想让你去救人,还是想让你入了他的圈套,瓮中捉鳖。” 舒问寒本以为这样,他得答应了,谁知萧鸿飞的轴不是常人所及,“不行,杨帅此举若要除我,怎么能让你一个小姑娘替我冲锋陷阵,而我却躲在后面。” “我不是小姑娘,我是少侠!”舒问寒无言,“这样吧,萧将军,我们打一架如何,我赢了,你就让我替你赴约,我输了,你就听俞大哥的,如何。” 萧鸿飞公平公正,太过正直,可却不是真傻,只是正直的有些傻而已,闻言反应过来,没好气的问,“怎么,你和靖安还真当我傻啊,这输了赢了还有何区别。” 舒问寒正要回答,蓦地传来一个声音,正是俞靖安,“你难道不是真傻吗?” 他或许根本没有甩袖便走,只是站在廊柱后,听着两人对话,他哪是不关心萧鸿飞,是关心关切的太过头了,才能在梦里一言不合给顾威下了跪,弯了骨头。 “少侠此言有理,只是杨帅此人jian滑,少侠要当心才是,怕只怕少侠除了易容,要陷入两难之地,而后,杨帅怕事情暴露,定会拽着夜不收的错处不放,” “所以,萧鸿飞,你做还是不做,当真要你的仁义害死所有人才够吗?这天下谁人听过慈者掌兵,你掌的不是兵,是人命,你挥不动刀,就要等着去死!” “靖安,别说了,”萧鸿飞摇了摇头,“我意已决,如若杨帅真要下定决心除我,我不能陷少侠于不义之地里,更不能让她深入危险中,中了杨帅的计策。” “那我呢,你心里可有想过我该如何?” “靖安,”他还在笑,正当俞靖安梦里那个少年似的,“夜不收的二百余人就托付给你了,我相信,你眼光那么好,能找到比我更适合掌兵的将军,黎羽还太小,你一定要好好看顾他……” 俞靖安气结,骂了两句,“滚,闭嘴!我不想听。”便将萧鸿飞从正堂轰出去了。 此刻只剩下了他们两人,俞靖安揉揉额角,皱着眉,似乎也想不到任何法子了,“少侠,让你赴约是置你于危险之地,鸿飞说得有道理,确实不该……” “俞大哥,我既然这么说,是因为我有脱身之法,自然不会畏惧杨帅此等小人。”如若脱不了身,她毕竟还有续命丹,怎么着,也不会死得太难看,还能活下来。 可这戏中人就不一样了,死了就真是死了,她是来改变既定命途的,不是来第二次看他们落入梦里那样的结局的。 两人商讨不出结果来,舒问寒也陷入了不知所措里,但她必须要有办法,要能解决,不然她费劲千辛万苦找到秋水蝶,得到逆天改命符,是为了什么呢? 她兀自沉思一会儿,蓦然想起来初入泠音时遇见春雪,虽然人已经死了,可是那香毕竟还留着,拖个一时半刻也应该不成问题。 要赴约的前一晚,她谁都没和商量,暗搓搓地在他们两人的香炉里放了香,可惜,她不晓得的是,春雪有两种香,一种是迷迭香,另一种是催情香,好巧不巧,她偏偏拿的便是催情香。 她点了一盏催情香,听见人声回来,立刻飞檐走壁上了房顶,悄悄听着,俞靖安何等聪明人,一闻见味道便猜了出来舒问寒的意思,但他此刻无计可施,觉着是个办法,便没有声张,而是按捺下来。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香不是他以为的迷迭香,而是催情香。 萧鸿飞是习武之人,倒也闻得出这香不同寻常,而且俞靖安平常没这个心思点香,怎么突然……但看着俞靖安毫不意外的神情,他便也迷迷瞪瞪的没有问。 也就是这一下没有问,反倒耽误了大事。 一夜燃情,香炉不熄。 舒问寒打着瞌睡,坐在房顶上怕出事,听了一夜的声音,等天刚蒙蒙亮起来,她便找了蓝井,易容成了萧鸿飞的模样,与她一道赴了杨帅那狗贼的约。 一切还是如她们所料,杨帅正要发难,舒问寒一把撕了易容面具,“狗贼!今日你还要待我如何?也不看看惹不惹得起!” 杨帅见事情败露,目光一狠,见她们只有两个人,“今日之事,必当不能败露,江湖人士?!哼,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杀了我?”舒问寒轻功一跃,轻而易举来到了他身后,蓝井武功不弱,替她拦了一会儿射来的箭矢,到底争取到了时间。 再抬眼一看,舒问寒早已一把刀架在了杨帅的脖子上,“我看谁还敢放箭!杨帅,我敢到这里来,从没有想活着回去,” “我死了,还能要你给我陪葬,毕竟不亏,江湖没了我不算什么大事,居庸关没了你,却是百姓一大幸事,你该死,” “关山刀将你千刀万剐,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杨帅的脖子被勒出血痕,却还是嘴硬,“别怕她!她不敢杀我!给我放箭!” 蓝井躲得狼狈,忍不住骂了一句,舒问寒把刀横得更深了些,冷哼道,“我为何不敢?杀了你,造福居庸关的百姓,我是听从朝廷之令,可若是有你这样的蛀虫在,这样的朝廷之令,不听也罢!” 锋利的刀刃割破了喉咙,鲜血如注,杨帅提前清了场,这时候也根本没人来,他一看舒问寒根本没有停刀的意思,生怕自自己真死了,急忙喊道,“少侠饶命!” 萧鸿飞着了道,与俞靖安一夜好眠,再醒来已经错过了时辰,他悔不当初,料想是少侠替他赴了约,急忙要拽着俞靖安起身,却又被人一把拽了回去。 “我早吩咐了人去接应他们,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哪怕你不想,也不得不做,这明堂之上,你若是不作主,等着你的只有死期,萧鸿飞,听我一次行不行。” 萧鸿飞愣了下,先看见了他满身淤痕,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哄着人,“听你,听你,我这次听你,靖安,你先睡着吧。” 如俞靖安所说,接应的人已经到了,正是萧黎羽、齐无悔、元一诺以及清崖等人,齐无悔一听这老贼狂言,嗤道,“好一个贪生怕死的居庸关守城之将。” “如今事情败露,早已传到了宁王那里,你是想活还是想死,都逃不脱了,秦王听说你上赶着污蔑夜不收,正往边关赶来,杨贼,我看你不如被少侠一刀毙命。” 舒问寒一把放了他,“好,我不杀你,我要你亲眼看着自己死期临近,也要你见见秦王的手段,见见锦绣城里枯骨。” 杨帅终究是贪生怕死之辈,少侠却还是一个惊才绝艳的少侠,她逆天改命,回归过去,亲手推翻了这盘棋,这天下,亦因为有她为蝴蝶而入局,变得更难以捉摸。 秋水蝶萦绕在她眼前,倏然眼前场景都化作了齑粉,她又回到了江南,面前正坐着喝着茶的清崖公子,“你为何……” “小友有改天换日之能,却未与我言道,”他吹一吹清茶,看着舒问寒不好意思的样子,又笑了,“幸而你避免了一场更大的悲剧,居庸关的城防图还在居庸关里,俞靖安也没有投靠蛮人。” “这么说我成功了,我改变了他们的结局,也没有让居庸关城防图落入蛮人手里,更避免了那一次大战……” “可是你的介入更改变了每一个戏中人的结局,他们也与从前大不相同了,不过,似乎变得更好了,小友,这便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是,尽我所能,平不平之事,护应护之人,有功之人不枉死,有罪之人入死牢,世间公平公正,本该是如此,可却还要我逆天改命,才能得到此种结局。” “这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锦绣城里。” “世间之事,皆有缘法,江湖便是这样一个江湖,正因为有了如小友这般的无数一腔赤诚的人,江湖才是江湖。” 清崖没再说话,只是一挥手要舒问寒看了一面幻境,镜中人正是俞靖安从皇城初入边关之时,萧鸿飞在亭子里等着他,“你回来了,这次回来,就别走了,边关虽然大漠黄沙,但也有奇景,” 萧鸿飞说,“我曾经一壶酒换了一个探花郎,现在想一枝桃花换一个白头偕老之人,不知你意下如何,可答应。” 俞靖安难得的没有呛萧鸿飞两句,虽然觉着依旧厚脸皮,但他只瞧着那打着旋落下的秋叶,微微一笑,“自然。” 曾经一壶酒换一个探花郎,皆因他们心中道义相同,此刻一枝桃花换一个白头偕老之人,只因他们携手走过千千万万路,依然能在此时相对而立。 这是他们的道,亦是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