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茫茫大地与重逢

    

    根本就没下雪嘛、勃北的天文台完全不准。

    高启强拖着行李，等待某只绿皮出租发现他。勃北入冬后叫人发抖，对于土生土长的京海亚热带人来说有些难以招架。没有司机，没有助理，自由出行究竟是不是个好主意，目前还无法下定论，高启强看了看时间，决定取消午餐，心不安定时他的睡眠都不太好，现在是急需补眠的时间。

    好消息是搭载他的师傅非常热情，听出他的口音就马上分享他老婆也是京海人，独自出来讨生活、二十年前结的婚，合计过几年也能退休了。闲谈后高启强感觉情绪好了很多，问师傅有没有附近租车行的号码？推荐的餐厅呢？对，两个人。

    落门前高启强感慨：“要过节了还跑生意，都几辛苦喔。”

    “哎，一切为了娃嘛，孩子刚毕业，挺不容易的。”

    一切都是为了孩子们。

    体感而言，京海的冬天更冷，刮的风让人的骨头酸痛，没有供暖的屋子比室外还冻，印大红花的毛毡对于孩子们来说太沉重了，高启强总担心被压的喘不过气来，弟弟总是咳嗽，meimei又太年幼，夭折和死亡在这条街道好像很容易发生，一切都是无法阻止的。

    最冷的那几晚孩子们睡得很沉。父亲从晚餐前开始喝，现在也睡着。高启强掀开保暖头脸的毛毡透气，楼道的光线影影约约，朦胧间老旧铁闸门吱呀两声，高启强的mama离开了。

    高启强光脚追出去，在第四楼阶梯拽上她手臂袖子。

    求求你不要走，我会好好读书的，我会喂小兰吃饭的，mama，mama的眼泪顺着脖子打湿他的后背，高启强隔着袖子摸她青紫的手臂、高启强说mama，你走吧，mama，你带我一起走好吗、我什么都能做的。mama，你带上我一起走吧。

    mama留下了，一位瘦小的女人，几十人生哺育了三个孩子和一个无能的丈夫，第二天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小包袱和北上车票藏在米缸后面、几个月后他的父亲又喝醉了，坐上副驾前mama终于说了再见，这次高启强什么都没能留下。

    十三岁，高启强用花生油涂抹铁门吱呀作响的缝隙，每月点香，忏悔，编造家庭合睦的谎言，点香，忏悔，说谎，对不起mama，请原谅我，mama，做工、做饭、再点香，再说谎。一位瘦小的孩子、他的弟弟在天台追上他说不要走，哥，你自首了小兰要怎么办？有个坐牢的亲人以后她要怎么生活？怎么结婚，怎么有自己的小孩？高启强看着meimei通红的眼睛决定留下来，把收纳枪支的盒子锁在摇摇欲坠的电视柜。高启强说，我决定和你二哥以后给你加七百块生活费、什么都不需要你担心，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来到宾馆安顿后的第二天，高启强决定开到他可以到达的最远的地方，他凌晨出发，在最大的寺庙停下，山上有供游客休息的斋饭馆，分量有些多，高启强保持着敬畏之心吃完了。捐香油钱，参拜，闻闻檀香，买了挺贵的纪念品，和师父说话，点灯，供灯，再捐一次香油钱。佛祖面前不说谎，高启强觉得在这里休息比京海好得多，多年怨偶要分开，他现在就可以兑现诺言，不用再懊悔。

    寒风刮走好多人气。回程路上高启强请求路人帮他和身后隐隐约约的深山瓦墙合了影，哈出的白雾太抢镜，小小数码屏上他的面容模糊，一切都有些坦然的孤独。　朦胧飘雪的清晨高启强下楼买早点。暴风雪来临前不会有商贩摆摊，缺乏极端天气常识的京海人空手而归，兜兜转转、在酒店大堂看见熟悉的背影。

    李响从怀里掏出俩包子，水雾包裹的塑料袋打了死结，还贴着火车站的标签。这几天过的怎么样？这地方也太凉了。我衣服好像没带够。高启强咬一大口，像重新活过来一样吃。高启强说，都挺好，没有什么事。我找到了一个很好的位置，比京海要好得多。李响啊，这里真是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