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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8.30 千年

    

19.08.30 千年



    胡言乱语,慎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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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覆月

    我有一个很俗的本事——见鬼。

    这本事并非与生俱来,也没得什么高人传授。就只是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历十五,我听从阿嬷的话,给大圣爷上香,然后,便见到了鬼。这事或许早有预兆,只是我大意,未曾察觉。事后回想起来,总觉得那日晨起刷牙时便阴风阵阵。

    人家做生意,都供奉关二爷。阿嬷则不以为然,她说自己幼时生在福建,那里的人家常供孙悟空。且执意声称,齐天大圣是她的梦中情人。

    我严重怀疑,后面那句才是她在家里给手办上香的真正原因。

    我依照阿嬷定下的规矩,在蒲团上给大圣爷磕了三个姿态无比虔诚的头。

    耳后一个青年男人的声音幽幽响起:“你这个……不对。”

    一阵尿意袭来,我登时一哆嗦,刚直起来的腿又软下去。

    ——好悬。

    后脑勺凉气冲天,我倒有几分贪恋——阿嬷舍不得钱装空调,上一个风扇坏了之后,阿嬷又以电费太贵为由拒绝换新。是以酷暑时节,我们二人挤在这个老旧的小两居,仍以蒲扇解热。

    余光瞟了一眼防盗门,便不得不感叹:好厉害的盗贼。

    好厉害的轻功。

    我未敢回头。就只是绷紧周身的肌rou,眯起眼睛,皱起眉头,恶狠狠地盯着香案上的齐天大圣,幻想那双火眼金睛能折射我这迫人的气势。

    咦?

    怎么不冒烟了。

    “杨兄弟,sorry,未经允许,吃了你家的香火。”

    ???

    我猛地回头,不想那人离我如此之近,胸膛又硬得很,于是霎时间鼻血喷溅,颇为壮观。

    “啊哟!”那人也惊得连连倒退,嘴里不住念叨着,“完啦完啦,完啦。”

    来不及多想,料他也无恶意,我不慌不忙地将卫生纸塞到鼻孔里,边塞边大喇喇地观察这位偷香贼——貌若其声,是个身高长相都很优越的青年男人。

    白T上印了个Q版大圣,当然,那里已经蹭上了我鲜红的鼻血。墨镜sao气地卡在领口,脖子上还挂了个草帽,歪歪地悬在后头。下身着蓝白相间的沙滩裤,和一双看上去尺码略大的拖鞋。

    “你……你这胸肌,够硬的哈。”

    “Sorry……最近吃得有点多了,呃……”

    “你刚刚什么意思,你是鬼?”

    他也靠墙乖乖站定,造作地给我行了个礼,看上去好似一个出家人。

    “Bingo!”他冲我打了个响指,似乎格外兴奋,“杨兄弟,我知道你很难相信。但我可以证明。”

    他指了指胸前的血迹,腼腆地笑了:“无巧不成书。本不想叨扰,却不想这样就得到了杨兄弟的血。”

    “这是人鬼之间结的契,so,现在开始,我同杨兄弟,寸步无法分离。”

    我道:“除非……”

    这种事情,通常,都是有转折的。

    “除非杨兄弟与我,达成彼此的心愿。”

    “你是想让我替你达成心愿吧?”

    他难为情地挠了挠头。

    “你的身份?”

    “实不相瞒,贫僧便是那个从东土大唐而来,要往西天拜佛求经的唐三藏。”

    “Hello?”

    “哈……”他眼含泪花,激动得有些颤抖,“哈喽……杨兄弟,哈喽。”

    非是自夸,我自小受着阿嬷的熏陶,怎么说也是个《西游记》十级学者。

    “大师,就算我无视历史上的那位,您也该成佛了吧?”

    未知是遭受质疑令他郁闷,或是戳到痛处令他烦恼,他叹了口气。

    “花开花落,花开花落……悠悠岁月,长长滴河……一个神话,就是浪花一朵……一个神话,就是泪珠……儿……一颗……”

    “Stop——”

    他止住歌喉,面色凝重:“我也看过《西游记》的。”说着,自顾自坐到沙发上。

    “那是我三徒弟悟净写的。是我叫他将真事隐去,给世人留下一个美满的结局。”

    “我懂,我懂,真事隐,假语存,您还有个徒弟叫曹雪芹。”

    他好似一早料到我是个油盐不进之徒,摇了摇头,露出一副成竹在胸的神色,说道:“《红楼梦》八十回之后的部分,我读过。”

    我瞬间就跪了:“ojbk,大师,您请说,小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大师不慌不忙,解下脖子上的草帽绳,给我讲起了故事。途中还翘起了二郎腿,或许又觉得仪态不雅,很快便尴尬放下。据他称,当年取经路上,行经火焰山时,牛魔王狂性大发,非说玉帝要取他的牛黄炼壮阳药(不好意思我笑了),众天神菩萨皆奈他不得。缠斗中,悟空频繁使用缩地法,激得牛魔王掐诀移了火焰山,使山来砸。最后,二人难解难分,一时大意,双双困于火焰山底。

    “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神仙。当时他们议论纷纷,有的救人心切,只道是先救了悟空,再对付牛王……也有一群坚称,悟空一起被困住也挺好。

    “佛祖菩萨都没出面,我再心痛再愤怒,也无济于事。后来上了灵山,大雄宝殿之上,我问佛祖,悟空是生是死?佛祖微微一笑,倒是观音菩萨对我说,有缘自然相见。

    “我与悟能悟净将经文送回大唐,八大金刚唤我们回西天去受封。飞到那火焰山地界,我心念一动,就辞了金刚和徒弟们,下去找悟空了。”

    我大概听明白了,就是因为这一冲动,没来得及封佛,rou身又丢在凌云渡了,他这才成了孤魂。

    “大师,其实,您先去受封,再去找人,更……方便吧。”

    大师面露尴尬:“当时……实在是……没想到那么多啊,就想着,悟空为我出生入死,劳心劳力,却被困在火焰山生死未卜,我这个当师父的,又怎能坦然受封呢……

    “后来,我就在火焰山住下了。那里火熄了,也不叫火焰山了,当地人给起了个名叫囚牛山,据说还是个教书先生给起的,这tm什么破名字……”

    “那您后来见到孙悟空了吗?”

    “唉。”

    大师深深叹了口气,我心里便懂了三分。

    “当然没有。起先,黑白无常日日来催,我赖着不走,他们碍于我的身份,也不敢强勾。神仙鬼怪都知道这档子事儿,哪个也不好意思对我强来。

    “之前,也叫八戒去地藏王那儿打听过,谛听嘴是真严啊,只说红星闪闪放光芒的时候,自有高人相助。

    “民国最后几年,来了一帮专家学者说是要开采煤矿,把那一片儿都给挖了。结果呢,愣是半点人影都没有。

    “你算算,这都……快一千五百年了吧。有一次,我实在是崩溃了,想自己给自己念经超度,结果呢,尼玛的,全都想不起来了!”

    大师越说越激动,讲到此处,情不自禁地拍起了大腿。

    “唉,不行了。时间,真的能改变一切。”大师筋疲力尽地靠在沙发背上,接着说,“杨兄弟,你看我,原来多么温文尔雅,礼数周全。现在呢,呵呵。

    “有时候,我都快忘了我在等什么,我应该做什么。别说一千多年,就是十年,也是很难熬的。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你除了计算,就只能等待。你没办法跨越时间,时间也并不会因为你过去的日子比较多,就让你过得快一点。

    “人生百年,弹指一挥间,这是在放屁。”

    大师说到此处,若有所思。我见缝插针,活像个捧哏的:“那大师,您怎么离开火焰山了呢?”

    2.迷方

    自那之后,我能见到的鬼就越来越多。据大师说,这就像**一样,一旦开了头,就像打开了大门,就再也回不到原来单纯的世界了。我说大师你怎么这么懂,大师说这是他这么多年来观察世人总结的经验。

    是以,我一个生长在21世纪的少年,不得不踏上了迷信的道路。阿嬷还奇怪,我怎么突然开始日日上香。

    大师说,他来到我家,是为了让我帮他找孙悟空。他本来是冲着阿嬷来的,因为阿嬷对孙悟空的念力非常之强,但考虑到阿嬷年纪太大经不起刺激,才就近选择了我。

    当然,我不是没有怀疑过他蹭吃蹭喝蹭香火。但根据这几天的相处,我觉得,大师虽然表面沧桑了一点,骨子里还是个老实人。

    晚上五点半,我从家里出发,去赴女友的约。女友叫孟湛,是我的学姐,还在读大四,自称是被诸葛亮七擒的孟获的后人。啊,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杨明山,今年19岁。再多的估计你们也不是很感兴趣,我就不提了。

    让她知道这件事,是经过大师同意的。盖因孟湛亦是个猴粉,家中的资料比我阿嬷收藏得还要齐全些。她做粉丝的方式,从继承了六千万遗产的那一天起,彻底和我阿嬷分道扬镳。自此告别朴素的供奉,开启疯狂购买模式。听说大师从火焰山来,她二话不说就信了。

    “师父师父,火焰山,我去过,景区,还有那个硫磺沟,都去过。您那时候就在吗?”

    大师摘下草帽,拭了拭额上的汗,缓缓说道:“嗯……不是那里。大概还要往南一点。山现在已经没了,煤也挖光了。”

    约会的地点是个酒吧,由于是学校附近,周围蹦跶的都是和我们年纪差不多的人。大师大概是觉得有点吵闹,示意我们往角落里坐。才又说道:“我之前,也找过不少人帮忙,毕竟喜欢悟空的人特别多。但难就难在,喜欢悟空的人,基本上都不喜欢我。找来找去,也没几个肯帮的。好不容易有愿意的,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我也没奢求你们就一定能找到,所以,你们也不需要有太大压力。孟姑娘,我直说了,我的时间不多了。

    “你应该知道,我的rou身从凌云渡漂走了,一到下游便被妖魔分食。我只是一缕游魂而已。

    “没成想,日久年深,常年……呃……偷吃悟空的香火,竟然又生出了骨rou。只是,这骨rou并不真实,只能让我在人间暂时现形。

    孟湛没憋住笑了:“为什么啊师父,供奉你的人也不少吧。”

    “唉,那哪儿是给我的呀。”

    “起初我还以为自己能再世为人,没想到这些年,却越来越觉得自己在衰老,只是靠一股气硬撑着。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但人之将死,是会有感觉的。我现在,就恰好有这种感觉,并且一天天逼近了。

    “这‘红星闪闪’,也闪了几十年了,我还是没有碰到能帮我的高人。其实如果不是这样,我真的不好意思来麻烦你们。之前,我一直都在等,我知道悟空一旦出来就会来找我。可现在,我不得不主动去找他了。

    “我只希望,在我消失之前,能见上悟空一面,不然,这一千五百年,可就真是……空、牵、念。”

    孟湛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我随即察觉不妙,似乎有什么送命题在等着我。

    “咳……大师,您放心,我看《西游记》的时候,就特别感动于您和猴哥之间的感情。只是,我们该怎么做呢?”

    大师将手往草帽里一掏,掏出一个金色的细环出来。打眼一瞧,就知道是孙悟空头上的紧箍。我心里“嗡”地一下,脱口而出:“大师,这怎么在你手上?”

    “实不相瞒,这……这是那年我装成工人挖煤,从地里拾来的。”

    “?”

    “好吧……呃……是有人挖到之后上交,我半夜偷偷,偷的。”

    孟湛颤抖着接过紧箍,难以置信地审视着,抚摸着,指尖摩挲其上,忽然“啊”地一声,将紧箍甩脱了手。

    这一声惊呼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大师不顾众人的鄙夷,一溜小跑,将滚到不远处的紧箍捞了回来。孟湛见大师如此心疼,也歉疚不已,待大师坐定,低声对我们说:“它在动。”

    ???

    大师依然淡定,又从草帽里掏出一块眼镜布,给紧箍擦了擦灰。这才说道:“对,我也觉得奇怪。它好像是活的一样。”

    孟湛小心翼翼:“卧槽,会不会是猴哥变的?”

    “想多了姑娘,我对它用尽了各种手段,要是悟空,早就打死我了。”

    “你对着它念紧箍咒,它有反应吗?”

    “会啊,会自己缩小。”

    孟湛犹豫了一下,说道:“可是,刚刚……是变大的。”

    是变大的,又缩小了,一下下,像心脏的跳动。

    “喔……有时候也是会这样的。在那之前,我一直认为它是个声控设备。发现这个现象的那一天,我觉得,它可能是有生命的。紧箍咒的内容,或许就是音译的,它们的语言。”

    我肃然起敬:“大师,您对科学的钻研令我望尘莫及。”

    孟湛在桌子底下拧了我大腿一下,又试探着去触碰紧箍。我对此没什么特别大的兴趣,但也被激起了好奇心,伸手去攥住了大师手里的箍。果然,刚开始是金属的质地,冰冰凉,大概五秒之后,我的掌心,传来一次跳动。

    “这,有规律吗?”

    大师又去掏草帽,我和孟湛对视了一眼,默契地往大师的草帽里瞧去。大师有点不好意思:“这是八戒给我做的,能自动制冷,白天戴上还避阳气,容量还……还挺大。”

    说罢,摸出一张随时准备碎掉的信纸来,摊开瞧,最上头还印着“xxxx彩钢厂”的大字。

    “我计时过,还研究了摩斯电码呢。但还是一无所获。无论是时间间隔,还是跳动的次数,都很随机。”

    我接过大师手上的信纸,孟湛凑过来一起瞧。最初的几行,用的还是民国纪年,后面就开始变成了公元纪年。

    “全吗师父?”

    “不太全,因为如果我睡觉,或者没有戴着草帽的话,它跳了我也不知道。”

    孟湛犹疑着点了点头。

    这样的话,这记录,或许,就没什么参考价值了。

    “咦?”孟湛发出疑惑:“你看,这时间,是不是越来越近了?”

    紧箍的跳动,在20世纪结束后,愈发频繁。

    大师深表哀伤:“想必,它也知道我大限将至了。”

    “师父,您找过神婆吗?不对,您认识神仙,他们有没有给您什么启示?”

    大师的脸上呈现出难掩的失望:“不可能了。建国之后,灵山那帮人,全搬走了……说都没说一声……天庭也搬了……地藏王对外说是闭关,一直不见客,后来听说,看了部电影叫《地心历险记》,非要做个说走就走的菩萨,带着阎王就跑了,直到现在都联系不上……”

    我安慰道:“大师,我倒有个办法。”

    “当真?杨兄弟请讲!”

    “送去化验啊。管它什么妖魔鬼怪,还不原形必现?”

    大师皱了皱眉头。

    酒吧的音乐忽然切了,换了一首什么“我若成佛天下无魔”的喊麦歌曲,大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孟湛一拍桌子,低声骂了句“SB”,不知道是说我还是说DJ,就见她把草帽往大师脑袋上一扣,拎着就走了。我只得揣好信纸,小跑跟上。

    3.见明

    晚上,孟湛留宿在我家。

    准确地说,是她,我,大师,两人一鬼,挤在我的房间里,研究紧箍的跳动规律。

    又让大师念了几次紧箍咒,眼看着紧箍在面前缩小放大缩小放大,还真是挺神奇的。

    我把缩成戒指大小的紧箍放在手心里颠了颠:“这不符合质量守恒定律啊。”

    紧箍忽然一阵狂跳,几乎要从我掌心飞出来。

    迎接我的是孟湛的一顿暴锤,她一贯认为在神话里讲科学是脑子有病。

    “不是,神话是神话,可……这毕竟,是真实出现在咱们眼前的啊。我还是建议去化验,切片观察做实验,比较直观。”

    “小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真的像师父想的那样,紧箍是活的,是有生命的,怎么办,你忍心吗?而且,紧箍不符合科学规律,到时候如果无法切割,甚至不知道是什么金属,或者根本不是金属,也不是地球上现存的物质,你怎么解释?”

    我忽然觉得奇怪。

    “大师,你为什么会认为,紧箍是有生命的?”

    大师都快睡着了,被我一问,又是一激灵:“啊……我每次念完紧箍咒,它都会狂跳啊。但是这个跳,也是没规律的。”

    “如果这个跳动,是无声的反抗……”

    “或者,”孟湛接上我的话,“根本是,有意在,提醒什么。”

    “提醒我别念了?”

    “不,师父,你有没有想过,可能……猴哥在里面?”

    大师愣住了,随即疯狂摆手:“不不不……不可能,它不是空心的。”

    我当然知道孟湛说的“里面”不是这个意思,于是说道:“大师,你一个佛教徒,怎么就被唯物主义给洗脑了?”

    大师若有所思:“有信仰也不一定就要脱离现实嘛,况且近年来,我佛的一些理念愈发可以用科学解释……”

    孟湛笑道:“我的意思是说,紧箍之内,可能有另一个世界。”

    “首先,无论是佛祖还是谛听,他们的话,都指向一个必然——猴哥还活着。其次,我们还掌握着另一个必然——如果猴哥出来了,他一定会来找师父。所以,猴哥一定还被困着。

    “但火焰山已经没了,师父又只发现了这一个和猴哥有关联的东西。师父自幼学佛,见多识广,应该知道‘须弥芥子’的说法。紧箍是佛祖的手笔,佛祖的手掌尚且令当年的齐天大圣误以为是天尽头,那这紧箍内藏有一个世界,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不可能摘得下紧箍,除非,他被火焰山的火烧成了灰。否则,就只剩一种——

    我插嘴道:“紧箍缩小到极点,变成了黑洞,然后把孙悟空吸了进去。”

    孟湛深吸了口气,似乎又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于是点头道:“嗯……然后猴哥变成了量子云是吧。”

    “不,以孙悟空的金刚不坏之身,应该会穿过视界,直接掉到里面——”

    大师突然冷汗涔涔:“黑洞……我知道,你们说的,我也能理解。可……如果是这样,岂不是无解?”

    “我有个大胆的想法。”我举手。“就是风险太大,毁灭银河系的大罪。”

    孟湛眼前一亮:“不见得啊。首先,我们的推测未必是真的,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假设上。我只是倾向于认为,紧箍在千钧一发之际保护了猴哥,但猴哥出不来了。这随机的跳动,很有可能就是猴哥给我们的提示。

    “其次,如果真的像你说的,是由于紧箍无限缩小,把猴哥吸了进去,那它为什么没有把周围的东西,山啊,村庄啊,人啊,吸进去呢?可见还是选择性的。

    “再者,我们混淆了一个问题:到底是紧箍主动吸,还是猴哥钻进去的?这也还是未知。”

    “而且,你的黑洞论站不住脚的地方是,第一,火焰山里是超高温,遇热应该膨胀而不是缩小。第二,师父当时并没有念紧箍咒,所以也并不存在这一客观条件。”

    我顿了顿,说道:“你第一个问题,为什么只吸孙悟空不吸别人,这和我的想法并不矛盾,极有可能,只在刹那之间就完成了‘缩小——吸收——崩散——重聚’这一过程。而且,其实有几种金属,是冷胀热缩的……”

    孟湛没理我,转头对大师说道:“师父,你别有什么心理压力,救猴哥要紧啊,如果真是我猜的那样,那他也被困在里面上千年了。况且,佛祖的东西,您想,佛祖的东西,可能造成灭世的后果吗?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尝试,不能放过任何可以救猴哥的机会。”

    我对此十分鄙夷。她和我阿嬷一样,被孙悟空冲昏了头脑。尽管还有隐忧,但孟湛执意如此,孙悟空又是我阿嬷的偶像……

    三人面面相觑。

    孟湛突然往我右脸上亲了一口,说道:“我知道你还有阿嬷需要照顾。这一次,很可能我们也被吸进去,出不来了。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怪你。”

    大师先开口:“孟姑娘说得对。其实,这件事,贫僧自己来就好了。”

    孟湛犹豫了。我知道,她死都想见孙悟空。

    半晌,她拉着我的手退出了房间。

    ***

    尽管没把这当成必然,玄奘的心依然狂跳不止。说不抱希望,那是在自欺欺人。

    于掌心放定,唇齿启阖,念动咒文。

    紧箍开始飞速旋转颤动,以rou眼可见的速度缩小,一圈,再一圈,玄奘的眼被泪水浸润,视线模糊,眼前竟出现了紧箍的无数道金色重影。

    以往,他不是没有念过,但只要缩到指环大小,他就不敢再念。

    坏掉了怎么办。

    岁月漫长,不愿牢记的,都模糊下去;一心铭刻的,也不曾忘却。有了周遭的模糊映衬,回忆里的那个影子永远不会淡下去,反倒如利刃,越磨越锋,越磨,越清晰。

    性子也变了,样貌也变了。最后,这整个生命就只剩下你。

    一个朝代覆灭,一个朝代兴起。

    童儿化老叟,草木枯复青。

    无数个日升月落,无数个春去秋来。

    后来,究竟在等什么,自己也开始糊涂。

    世上真的有孙悟空吗?

    “师父,你变了。”

    他惊觉,这声音,已和记忆中的不再一样。

    “对啊!”玄奘笑着,眼泪就连成线淌出来,“你以为我很容易吗?这……这是对灵魂的摧残好不好。”

    等了很久,等到高山,被夷为平地。

    他的信念一次次被打碎,又一次次重塑。

    他等了很久,他碎了几次。

    又哭。

    那声音带着笑:“师父,还是这般不济。”

    “谁都可以说为师不济,唯独你不行。”长老抽泣着,颇有怨词,“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可是,不行。”

    “师父说得是,说得是。”悟空跪在地上,揽紧了长老的身体。头深深埋着,亦是,笑中带泪,泣不成声。

    曾经那个吃饭洗澡都要他伺候的软善和尚,那个向来窝里横的、招人恨的糊涂和尚,他再见到他时,已经变得坚强,淡然,甚至,还有点小心思。

    “师父,你……受苦了。”

    话音未落,悟空怀里陡然一空,猛抬头,就见霎时间,长老的身形佝偻下去,面上的血rou也迅速干瘪,紧紧吸附于瘦削的骨骼之上,如同一具风干的骷髅。悟空吃惊,匆忙捏起长老的手,触手却如同冬日里干枯的树枝,他不敢用力,只恐摧折。顺势掀起长老的衣袖,但见那原本修长饱满的手臂,已是枯骨一支。

    “师父!”

    眼见长老的身体如断线风筝般斜斜坠下,悟空慌忙伸手将其接在臂弯中,揽着师父的身体紧也不是松也不是,末了,指尖抚上师父的脸颊。

    他轻轻地触碰。

    很轻,很轻。

    长老眼眶深陷,双目已失去了光彩。他嗫嚅。

    “师父……我知道。”

    紧箍之内,自有世界。电光石火间,看遍无数古往今来,成住坏空。

    他看着他前生遭贬,看着他九世修行,看着他满月抛江,看着他牙牙学语,看着他寻亲报仇。

    他看着过去从不曾知道的那些故事,从不曾走进的内心。

    他看着自己被困火焰山后,他怎样面对过去能把他吓破胆的妖怪,怎样面对那些对他有千般歹念的世人,怎样一步一步,流着泪,咬着牙,走到西天。

    他看着他孤零零地守在火焰山,一年,五年,十年。

    他看着他,面对世事的无常,从慌乱,到淡然。

    千年。

    “师父,我都知道。”

    怀中本就无多的分量逐渐消失,悟空的头无力地垂下去。

    刹那间,须发皆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