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狂欢（2）

    月读沉默了一瞬，那双银月一样的眼睛在月光下泛着光，也许是离得太远，须佐之男分不清楚那眼睛中的情绪。

    荒抿着嘴唇，星辰耳饰在月光中划过一道明亮的反光，他抬起手击碎了月读的水晶囚笼，将晴明放了出来。

    “多谢，荒大人。”晴明感激道。

    荒点点头，转向月读的方向：“老师，您不要执迷不悟了。您已经在错误的道路上前进的太远，但是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月读轻笑了一声：“连你也觉得我所选的是一条错误的路吗？”

    他转过身，微笑：“伪装到最后撕开假面一无所有，只是从来就属于恶的我并不是你们的同路人……我从来都没有过正确的路，又何谈错误？”

    他又对着须佐之男说道：“我并不讨厌你，也并不恨天照，相反，我甚至很感激。虽然虚伪与谎言破灭的时候让人如此怅然若失，但存在之时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有时我也在想，如果荒没有诞生，那我就会一直是迈卡维安，是蓝月的眷属，没有真实又哪里有虚假。”他的身后出现水晶的触手，眼睛变得如同琉璃一般透明，“只是当那一时刻终于到来的时候，我却开始欢欣鼓舞——一个卑劣的伪装者终于要结束他可怜的使命，迎来自己的结局。”

    水晶触手铺天盖地地向着荒和晴明攻击过去，两人左右躲开，就被那破裂的碎片在身上划出一道道痕迹。

    晴明有些吃力地用剑打开飞溅而来的碎片，他的脸上已经被划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血液不停地从中渗出。

    须佐之男闻到了熟悉而浓郁的清香，眉头绷紧，抿起嘴唇。

    “你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肆意的人呢。”伊邪那美笑着，“蓝月代表着理智……可惜你的父亲任性起来，连我都比不上。当我知道他用一只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水晶生物充当月的眷属时，我简直笑得不行。月亮的疯狂连血族都承受不住，而他冷酷地让一只可怜的章鱼来承受。”

    “多么冷酷呀，尽管和他打了上万年，但我还是觉得看不懂他。明明永夜是对夜间生物最好的选择，可他执意将月亮的权柄分开。明明月亮的眷属不可能诞生，但还是坚持用虚假的眷属支撑，难以理解。”

    她手中的血球如箭雨一般向须佐之男飞去。

    须佐之男吃力地抵挡着，眼睛中的蓝色越来越盛。

    荒张开蝠翼，覆盖住自己的要害，让月读的水晶碎片打在翅膀上。

    他神色复杂，抬起眼睛：“这里并不是您的结局，您本身也不会就这样迎来结局。星空早就给过我提示，只是我下意识地忽视了。直到您将我封印，我在睡梦中听到了月亮的呼唤。

    蓝月在呼唤着什么，只是当我凑近了，我便知道他在呼唤迈卡维安。”

    “呵呵……不愧是月之眷属，这份天赋真是令人羡慕。”月读叹了口气，“你可能不理解，像我这样的伪月想要得到月的力量，得到月的眷顾，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荒抿了抿嘴唇，继续说道：“然后我听到了您的名字和我的名字……老师，您也是被蓝月承认的迈卡维安，一直都是。”

    月读的动作顿了一瞬，然后轻轻笑了一声。

    “也许三百前的我听到这句话会非常高兴。只是现在已经晚了，荒。”

    他抬起手，血色的法阵发出一道耀眼的光芒，神乐的身体逐渐升起，她沉睡的面容不禁浮现一丝痛苦。

    伊邪那美笑了起来，她向下方冲去，却被须佐之男拦住。须佐之男浑身已经都是被血魔法腐蚀出的痕迹，整洁的衣服也已破破烂烂。

    “你确定要在这里拦着我？”伊邪那美的声音带着可怖的回声。血月的始祖已经厌倦了维持那副优雅的模样，即将在新的身体中复活让她兴奋地颤抖，她面容狰狞，已经不愿意再虚与委蛇。

    她的力量再一次爆发，铺天盖地的血魔法无差别地扫射，须佐之男握着剑，将那些血球一个个击落。

    “不会让你过去的。”须佐之男眼中是一片如皎月般的蓝色。

    地面上的战斗也如火如荼。荒召来一片一片的流星，在月读的面前炸开，将他的水晶盾击碎。只是那些水晶的碎片在他头顶堆积，乌压压地如同暗云一般，仿佛马上就能降下一片刀雨。

    趁着荒拖住了月读，晴明击碎面前的水晶，向着神乐冲了过去。

    月读神情复杂，他嘴角的笑容减淡了些许，手指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只是下一刻就依旧握紧了拳头，那水晶的暗云就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荒艰难地撑起护盾，还是被那如刀一般的碎片划伤。他咬着牙，腾出一只手向月读挥去，一颗星子便在他的面前炸开，让月读失去了对暗云的控制，砸在地上。

    碎裂的水晶扬起粉尘一般晶莹的尘屑，荒气喘着，看着面前被炸伤的月读。

    “结束了。”他看着月读惊讶的表情，蓝月一样的光凝成一个牢笼，将月读关在里面。

    “我回应了蓝月的呼唤，还见到了伊邪那岐大人。”荒说道，“他将曾经的事情全部都告诉了我，所以我知道您说的一切。”

    “您从来都是被承认的，不论您是不是血族，是不是真正的迈卡维安，您为了血族做的一切都被承认，天照大人也是这么认为。”荒浅色的眼睛垂了下来，神情难辨。

    月读沉默了一瞬，然后笑了一声：“呵呵……那真是可惜了。”

    晴明跑到神乐旁边，却被阵法拦在外面。

    “糟了……仪式已经启动了。”晴明眉头紧皱，寻找着阵法的薄弱点试图破门而入。

    “没有用的哦，阵法一旦启动，就再也无法停止了。”月读好心说道。

    晴明看着天空中奋力拦住伊邪那美的须佐之男，眼中含着担忧。

    须佐之男也在听着下面的谈话，他咬着牙，一次次将伊邪那美击退。

    “还在做无用的挣扎吗？你拦不住我的。你已经撑不了太久了吧。”伊邪那美的声音扭曲地如同从虚空中传来，她嬉笑着说道。

    须佐之男没有搭话，他再一次向她冲去，长剑架住她的利爪。

    八岐大蛇……须佐之男微不可闻地念了他的名字。

    血月与蓝月交锋之间，谁也没有注意到一只白色的小蝙蝠从须佐之男身上飞出，白得如同一片皎洁的月光。

    八岐大蛇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伊邪那美的身后，锋利的天羽羽斩匕首洞穿了她的心脏。

    血月的始祖发出一声惨叫，只是还不等她的回击，须佐之男的剑同时也穿透了她的心脏。

    八岐大蛇笑了，看着隔着一具身体与他相视的须佐之男，那双眼睛中蓝光大盛，比青空还要透亮，血溅到他俊美的脸上，染血的圣子看起来神圣又堕落。

    伊邪那美不敢置信地喃喃着，斥责着八岐大蛇，又斥责着须佐之男。

    “须佐之男，八岐大蛇，你们竟然……”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的表情，然后脸色开始挣扎。八岐大蛇拔出匕首，手指放在那伤口，一枚血色的月亮被他握在手中。

    那月亮美丽又污浊，不详又纯粹，他对着血月欣赏了一下，然后将那个月亮放入自己胸口。

    “您的血月，我就笑纳了。”八岐大蛇轻柔地说道。

    “你……”伊邪那美看起来出离愤怒，只是她的挣扎逐渐微弱起来。那面上的神情逐渐变化，变得更像男性，声音也低哑了起来。

    “嘶……真的好痛。如果您当初说的交易会这么痛，那我就不答应了。”夜刀神对八岐大蛇笑着抱怨。

    棘密魑的族长看起来终于恢复了自己的神志，他看着浑身的伤口，还有胸口的致命伤，有些头痛。

    “毕竟想要剥离血月，可没有那么容易。休息去吧，夜刀神。”八岐大蛇漫不经心地说道。

    伊邪那美的身影似乎已经彻底消失，夜刀神苦笑了一声，融化成了一滩血水。

    “好吧，那我先提前恭喜您了。”夜刀神看着他和旁边的须佐之男，留下这么一句话。

    须佐之男再也支撑不住，他的眼前青黑一片，看着就要从天空中掉落，然后八岐大蛇抱住了他。

    “真是会逞英雄呀，须佐之男。”八岐大蛇一只手揽住他，让他靠在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抚去他脸上的血痕，放在嘴角轻舔了一下。

    “早点让我出手，不就不会这么狼狈了吗？”他叹了口气。

    “你只有一次出手机会，所以必须一击必中。”须佐之男声音有些虚弱。

    “是，是，我知道。”八岐大蛇笑着，摸了摸他的脸。

    晴明和荒看着那两个人的身影，眉头都拧了起来。

    “那是……八岐大蛇？”荒问道。

    “……是的，在这之前须佐之男大人和八岐大蛇签订了血契，共同对付伊邪那美。”晴明帮他解释了一下。

    荒的表情纠结了一下，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八岐大蛇宽大的白色蝠翼展开，怀中是一个鲜血淋漓的黑翼血族，看起来竟然像是天使环抱着恶魔一般割裂，却又无比和谐。

    八岐大蛇抬起须佐之男的下巴，温柔地吻住他的嘴唇。他先是在他的嘴唇上贴了贴，那柔软又冰冷的唇瓣让他喜欢极了。

    须佐之男张开嘴，让他亲吻地更深了一些，伸出舌头与他交缠着。

    八岐大蛇的左手抚摸着他的脸，欢喜地蹭了蹭他的耳饰，又摸过他的脖颈，隔着衣服摁上他的胸口。

    须佐之男咬着他的嘴唇，手指摸上他的脸，擦掉他脸上溅到的血滴，眯着眼睛，享受着大战之后难得的平静。

    只是下一刻，他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睁大了。

    八岐大蛇的表情非常温柔，须佐之男从来没有在他的脸上见到过这么温柔的神情。他放开了须佐之男，又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冰凉的吻。

    血从须佐之男的胸口流下，淅淅沥沥地如同下了一场血雨，一滴一滴掉落在地上。

    八岐大蛇的手指穿透了须佐之男的心脏。

    “你……”须佐之男的瞳孔颤动着，他无力地握住那只手，就看到八岐大蛇的手指缓慢地抽出，指尖夹着一枚小小的蓝月。

    八岐大蛇将蓝月放进自己的胸口，一股可怖的力量就在半空中爆发。他满是鲜血的手指拉住须佐之男的手，放在嘴边吻了吻。

    血月褪去，月亮回归了白色，只是那又大又圆的月亮就挂在教堂的上空，没有丝毫移动的意思。

    这一场变故打得晴明和荒都措手不及，他们震惊地看着原本拥吻的八岐大蛇突然背刺，掏出了蓝月与他身体里的红月融为一体。

    “糟了……”晴明喃喃着。

    “蓝月与红月融为一体，世界将陷入永夜。”荒沉声道，他的眼中一片凝重，“但是在此之前，须佐之男有危险，他需要早些治疗。”

    八岐大蛇笑着，声音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欢迎来到我的永夜，狂欢吧，夜间的种族啊！”

    铺天盖地的蝙蝠飞了起来，欢欣着叽叽喳喳，远处四面环绕着狼人的嚎叫，还有夜魔的笑声。

    他将昏迷的须佐之男抱起，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两个冲上来试图阻止他的人类和血族。

    “没有用了，荒，晴明。蓝月与红月已经融合，再也没有人能将他们分开。”他笑着，抚摸着须佐之男鬓角的发丝。

    “将须佐之男放下！”晴明厉声道。

    “那可不行呢，毕竟我与他约好，要他成为我的东西，怎么能食言呢？”八岐大蛇说起须佐之男的样子温柔极了，只是看着他怀中胸口一个血洞的须佐之男，这温柔就显得如此冰冷可怕。

    荒已经展开蝠翼飞了上去，顾及到他怀中的须佐之男，只用星辰凝成利刃攻击着他的头和腿。

    八岐大蛇似乎并不像与他交手，他躲避着，正在寻找机会脱离战斗。

    “哦呀，不愧是月的眷属迈卡维安，两个月亮融合，让你的力量也增长了吗？”八岐大蛇挑了挑眉头，“只是你的本能也阻止你对我这个月亮的化身下手吧？”

    荒顿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攻击更犀利了一点。

    八岐大蛇似笑非笑，他知道自己说对了。他便不再躲闪，果然，荒的攻击不由自主的擦肩而过，一个都没有打到他的身上。

    荒犹豫了。梵卓的血香越来越浓重，如果他们执意将八岐大蛇留下，须佐之男很有可能撑不到治疗的时候。而如果让八岐大蛇将他带走，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荒大人！”晴明的声音突然从下面响起，荒下了决心。

    他抬起手，铺天盖地的流星向八岐大蛇飞去，八岐大蛇也不闪躲，就站在那里。

    箭矢的破空声夹在流星的轰鸣声之中，让八岐大蛇也没有发现。银质的箭头穿透了八岐大蛇的蝠翼，在上面灼烧出一个血洞。

    八岐大蛇瞳孔收缩了一瞬，看向下方的晴明。只见晴明手中拿着一把银色的弓箭，拉出了一个满月，而那弓上刻着繁复的血蔷薇的纹章。

    又一支箭射了过去，穿透了他的另一边蝠翼。他顿时有些飞不稳，在空中踉跄了一下。

    “他竟然留了一把天羽羽斩给你……”八岐大蛇笑了起来。

    “是我让他留下的。毕竟与您合作，总是要准备些后手的，不是吗？”晴明冷静地道。

    “你很聪明，避开了我的要害，反而攻击我的翅膀，这样我确实没有办法带着须佐之男离开。你的小聪明总是让我眼前一亮。”八岐大蛇大笑：“好吧，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暂时将他留给你们了。只是我与他的故事还没有结束哦。”

    他松开手，须佐之男就从半空中坠落下去。

    荒冲了过去，将他接住，只是当他再抬头时，八岐大蛇已经不见了。

    世界从此将陷入永夜。

    荒垂下眼睛。他转过头，看向自己的老师，月读只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

    须佐之男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火光漫天的城市。他躲在床下，看着眼前的一切被火焰吞没。

    火星漂浮着，那些都是被燃烧一半的衣物，空气中烧焦的味道和刺鼻的烟气让他不由自主地咳嗽起来。

    白发男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一身白色，在火红如同炼狱一般的火光中显得优雅自如，那双紫红色的眼睛中映照着灼灼的火光。

    “哦呀，这里有个幸运的羔羊。”他眼神一瞥发现了须佐之男，就兴致勃勃地走近，一双大手将他从床底下拎起来。

    须佐之男咬着牙，眼睛中含着泪水，却依旧瞪着眼睛凶猛地看着他。他激烈地挣扎着，只是他的挣扎在强大的血族面前如同蚍蜉撼树。

    看起来就像是张牙舞爪试图显示自己很强大的幼兽。

    八岐大蛇笑了起来，将那个小孩强行摁在自己怀里：“别怕，我是来救你的。”

    须佐之男的动作停了下来，仰起头，金色的眼睛氤氲着豆大的泪珠。

    八岐大蛇温柔地擦去他眼角的泪，嘴角的笑容是须佐之男看不懂的趣味：“很遗憾，你的父母已经消失在火海。所以跟我走吧，今后我就是你的father。”

    须佐之男攥紧他胸口的衣领，看起来像是要哭了。但他还是忍住了，眼泪糊花了他的小脸，点了点头。

    八岐大蛇抱着他，让他坐在自己的臂弯，就这么悠哉游哉地走出去。火光避退着他们，须佐之男只感觉到灼热的温度，却没有灼烧的痛。

    他抓紧面前这个大人的衣领，像是抓紧了一棵救命稻草。

    八岐大蛇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亲了亲他的额头：“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

    须佐之男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昏黄的古堡之中。身下的床非常柔软，天鹅绒的床褥和被子温暖地包裹着他的身体，繁复的床帘上绣着一簇簇美丽的红色曼珠沙华。

    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就尝试下床，踩在有些冰冷的地板上。

    门吱嘎一声打开，须佐之男像是被抓包了一样，呆愣在原地，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八岐大蛇看着面前这个低着头的小孩，这副顺从的样子倒是可爱得很：“醒了？”

    须佐之男点头，声音有些局促：“是的，感谢您救了我，先生。”

    八岐大蛇叹了口气：“昨天可是已经教过你了。你该叫我什么？”

    须佐之男耳朵红了起来，手指也不由自主地搅紧：“……父亲。”

    八岐大蛇似乎是愣住了。他反复回味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出声。须佐之男无措地看着八岐大蛇笑了好一会，有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

    八岐大蛇走上前，将须佐之男抱起来，亲了亲他的脸，声音中满是餮足的笑意：“做得很好，须佐之男，以后也要这么称呼我。”

    须佐之男看着面前这个高大的白发男人，有些拘束地点头。

    八岐大蛇拍了拍手，就有侍从托着崭新的衣服鱼贯而入。须佐之男像一个玩偶一样站在那里，任凭侍从为他穿上繁复的衣服。

    八岐大蛇优雅地坐在那里，甚至还端着一杯红茶。他吹了吹热气，兴致勃勃地看着被换了一套又一套衣服的须佐之男。

    金发的小孩看起来非常不习惯被这般摆弄，手脚僵硬地不知道该往哪里放，金色的眼睛逐渐失神，看起来发起了呆。

    总感觉……不应该是这样的。

    须佐之男不知道为何突然这么想。他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有些疑惑。

    那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他努力想了想，却什么也想不到。

    “这件还不错，就这个吧。”八岐大蛇看着被打扮地像是小王子一般的须佐之男，满意地点了点手指，侍从们就退下了。

    八岐大蛇将茶杯放在一边，向须佐之男招了招手，让他过来。

    须佐之男走到他身边，褐色的小皮鞋踩在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似乎有些不适应那层层叠叠如同绽开的花儿一般的领结，忍不住扯了扯领子。

    八岐大蛇没有纠正他这不优雅的动作。这个孩子确实太过可爱，可爱到他愿意容忍他偶尔的不优雅。他拍了拍腿，示意须佐之男坐在他的腿上。

    须佐之男犹豫了一下，就爬到他的腿上，像是怕压到他，还用小皮鞋踮着脚。

    八岐大蛇一把捞过他，将他在自己腿上摆好，看着他，没有说话。

    须佐之男领会到了八岐大蛇的暗示，他耳朵红了一下，小声喊了一声：“父亲。”

    八岐大蛇满足了，捏了捏他的脸，温声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须佐之男摇头。他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八岐大蛇，也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就是一个贵族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城市，还将他从火海中救出来。

    八岐大蛇玩味地笑了一下，说：“那就让你猜一猜吧，child，这是父子之间一个小小的游戏。作为猜对的奖励……你可以对我提一个要求。”

    须佐之男眼睛眨了眨，点头：“那……我可以问您吗？”

    还没有变声的少年嗓音听起来稚嫩又清甜，八岐大蛇捏起他的脸，rou乎乎的小脸捏起来还挺有意思，他心情颇好地道：“作为对乖孩子的奖励，我可能会偶尔给你一些提示，不过不会明确告诉你的。来自己寻找吧，须佐之男。”

    八岐大蛇就这么笑盈盈地看着他，须佐之男注意到那双大手的右手手背上有血红色的繁复花纹，从手背一直延伸到袖口之下，让人看不清楚，只觉得那纹路的一部分和床帘的花纹有些像。

    八岐大蛇抱了一会，然后放开了他：“好了，你先自己玩一会，我还有事情要做。”

    须佐之男听话地落到地上，点头：“嗯，祝您一切顺利，父亲。”

    真甜啊。八岐大蛇突然懂那些喜欢养小孩的人的想法了，比如他的手下野椎神。当年野椎神给自己分裂出一个小孩来养的时候，其他手下还在嘲笑他，连八岐大蛇都存了些看笑话的意思。

    然而现在自己养起来……

    真不错。

    他又有些蠢蠢欲动，将须佐之男抱了起来，让他趴在自己的肩膀。他的神色有些暗沉，在须佐之男的颈间轻嗅着。一股沁人的芬芳就隐隐从那皮肤下传出，让他感觉有些口渴。

    这种灵力强大的孩子向来是血族最喜爱的食物，而须佐之男是其中最美味的一个。

    八岐大蛇舔了舔嘴唇，有点想就这么给这个孩子一个初拥，将他彻底变成自己的所有物。

    只是他有些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想法……毕竟如果忍到须佐之男长大，反而能尝到更美妙的东西。

    他最后只在那脆弱的脖子上亲了一下，闻了闻小孩皮肤之下血液的芬芳味道，就将他放了下来：“去玩吧。”

    八岐大蛇离开后，须佐之男沉思了一会。发生的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如梦如幻，忽然在火海中丧失了双亲，又忽然被好心的贵族收养。虽然他之前没有见过八岐大蛇，但他总觉得这张脸非常熟悉，可仔细想来，又没有什么头绪。

    他下意识地将头发撩到耳后，却感觉到耳垂上一阵扯动的感觉。

    他手指摸了上去，发现是一个冰凉凉的有些不规则形状的光滑耳饰。

    他来到穿衣镜面前，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下。镜子里的孩子看起来十岁左右，金色的头发散落着，同样金色的眼睛里面还萦绕着淡淡的紫色。他穿着华贵又繁复的礼服，层层叠叠的荷叶边露在外套的外面，身后还拖着长长的衣摆。是那种看起来很好看，但是行动起来很麻烦的类型，让须佐之男有些不适应。

    随即他又有些奇怪，他需要行动什么呢？金发的小孩沉思了一下，总觉得想从怀里掏出个什么东西。

    他摸了摸怀里的衣兜，什么都没有摸到。

    耳饰的反光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个耳饰是红色的，他一开始以为是红色的宝石，可凑近了看，看起来像是一颗石榴子。随即他就打消了这个想法，石榴怎么可能做成耳饰呢？

    只是他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耳朵上有这个东西的……

    他摸了一下，又对着镜子仔仔细细的看了看，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就索性不再管它了。

    须佐之男在这里的生活有些单调，八岐大蛇是他接触到的唯一愿意和他说话的人。他的这个养父总是踩着优雅的脚步，宽容而趣味地看着他，像是在看着可爱的宠物。

    八岐大蛇非常喜欢将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臂弯，像一个真正慈爱的父亲一样亲吻他的额头和脸颊。

    须佐之男没有接触过其他的贵族，只是就算是他的亲生父亲也极少对他做出这么亲昵的举动。

    在这个城堡生活了几天之后，他只觉得这里的人好像都透露着一些诡异的气息。他偶尔能看到那些侍从通红的眼睛，可仔细看去又像是自己的错觉。

    须佐之男走出房间，他看着外面的侍从恭敬地对着他行礼，只局促地点了点头。

    他试图和那些侍从搭话，可惜那些人都在避着他，恭敬而疏离。

    须佐之男有些失落，但也没有为难他们，只是走在螺旋的楼梯之上，透过窗口看着外面。

    一轮皎洁的圆月挂在穹顶之上，星星被衬得黯淡无光。黑压压的树林中，分不清是乌鸦还是蝙蝠的生物飞舞着，带着可怖的压抑气息。

    须佐之男的心跳忽然有些快，突然感到一种难以压制的躁动还有恐慌。小皮鞋哒哒哒的踩在冰冷的台阶上，他像是追逐着月光一般穿梭在楼梯之中。

    跑到下面的时候，八岐大蛇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在楼梯上奔跑可不是绅士所为，须佐之男。”

    须佐之男松了口气，随即脸上烧了起来，声音细若蚊蚋：“抱歉，先生……父亲……”

    八岐大蛇看起来在接待客人，他穿着他那身白色的华丽礼服，手中慢条斯理地摇晃着一个杯子，让其中鲜红的液体挂在杯壁。

    他的客人听到须佐之男喊“父亲”，惊讶地看着他：“这是……”

    “我收养的孩子，须佐之男。须佐之男，过来。”八岐大蛇招了招手。

    须佐之男知道自己在客人面前失礼了，脸有些红，一步一步走到八岐大蛇面前，低下头等待着他的训斥。

    八岐大蛇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将须佐之男抱在怀里，对着那个客人说道：“持国天，这是须佐之男，日后会继承我地位的人。”

    持国天愣住了，他觉得自己的王是不是脑子有病：“可这是个人类……”

    “你有什么问题吗？”八岐大蛇笑着打断了他的话，那笑容中含着冰冷的警告。

    持国天闭了嘴，说道：“谨遵您的意志，lord。”

    须佐之男看着面前这个金发的男人，他看起来也十分不好惹，但是在八岐大蛇面前又表现地那么恭敬。

    看样子，他的父亲是个很厉害的人。须佐之男想到。

    他又注意到八岐大蛇的酒杯。那杯子里是鲜红的液体，比红酒多了几分混浊，让他不知道是不是什么贵族的新型饮料。

    八岐大蛇捞起杯子，优雅地抿了一口，就看到须佐之男有些好奇又有些渴望的眼神。

    他挑眉：“你不能喝，你还小。”

    须佐之男“喔”了一声，就乖乖地坐在那里。

    持国天只简单地汇报了几句，八岐大蛇就让他走了，然后专心地玩怀里的小孩。

    他像是对须佐之男的头发起了兴趣，不停地卷着，让那些本来就凌乱的头发看起来更加不羁。须佐之男坐在那里，像一个漂亮的玩偶，任凭恶劣的大人在他头上动手动脚。

    八岐大蛇下手没轻没重，总是将他扯痛。须佐之男一言不发，只吃痛地眨了眨眼。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不舒服，八岐大蛇就松开了他，亲了亲他的脸。

    他将须佐之男抱起来，站起身，声音带着笑意：“是不是饿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又被抱了起来。须佐之男有些不适应地扭了扭，就被在小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便不敢动了。须佐之男确实有些饿了，好像很久都没有吃东西了。只是他看着外面的月亮，也不知道这是晚餐还是宵夜。

    他醒来后的这几天好像没有见到过太阳。然后他又奇怪了，太阳是什么？须佐之男思索了一下，脑海中似乎浮现了什么东西，可又被迷雾盖住了。

    偌大的餐桌上只有他和八岐大蛇两个人。侍者端着一盘巴掌大的牛排，上面摆着几片罗勒，旁边还配着浓汤和沙拉。

    须佐之男拿着刀叉，发现八岐大蛇只托着下巴，含着笑意看着他，面前什么都没有。他有些担忧地问：“您不用餐吗？”

    “看着须佐之男这么可爱的样子，让我看都看饱了呢。”八岐大蛇笑着。

    须佐之男的耳朵尖尖红了起来，嘴上却不赞同地道：“您也要按时吃饭。”

    八岐大蛇对他的关心非常受用，愉快地舔了舔嘴唇：“不用担心我，我已经吃过了，现在让我看着你吃就可以了。”

    须佐之男这才松了口气，专心和自己的不知道是午餐还是晚餐作斗争。

    八岐大蛇一口一口喝着杯中的鲜红饮品，一边看着小孩挺着笔直的背，将rou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放在嘴里细细地咀嚼。他rou乎乎的脸颊一鼓一鼓，看起来像是在吃着松果的松鼠一般可爱。

    须佐之男被八岐大蛇的视线盯地有些不太自在，那视线的存在感太强了，像是在看什么新鲜的东西，带着兴味和欣赏。

    他咽了下去，抬头问道：“怎么了？父亲？”

    “没有呢，只是想想，过了一会就该是你的睡觉时间，须佐之男需不需要听些睡前故事呢？”八岐大蛇托着下巴，笑盈盈地问。

    “非常感谢您的关心，只是我已经不是四五岁的孩子……请您不用将我当成孩子看待。”须佐之男说道。

    八岐大蛇叹了口气：“我倒是想你不是孩子，这样就能做一些别的事情了。不过现在这样也好，孩子也有孩子的好处。”

    八岐大蛇说了一些他听不懂的话。

    “今后就和我一起睡吧，须佐之男。”八岐大蛇说道。

    须佐之男有些别扭，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睡，但是他看着八岐大蛇含着笑意的眼睛，还是没有拒绝。

    “好的，父亲……只是我也不清楚我睡觉会不会乱动，打扰到您休息。”

    “呵呵……不用担心，须佐之男睡着的时候很乖巧，完全不会乱动，听话得像个娃娃。”八岐大蛇回忆了一下，笑了。

    须佐之男耳朵又红了一下，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八岐大蛇对他的睡姿这么了解……

    于是他搬到了八岐大蛇的房间去。城堡主人的房间比他的要大许多，装修风格还是一样的华贵优雅。八岐大蛇似乎早有准备，房间里已经放着须佐之男的睡衣还有他的小枕头。

    须佐之男看着垂下来的床帘，还有并排放的两个枕头，总感觉有些奇怪。

    “过来，须佐之男。”

    八岐大蛇已经换上了浴袍，他白色的长发披散在肩上，腰带简简单单地系了一下，露出一大片苍白的胸口和紧实的腹肌。在他的胸前，一朵一朵曼珠沙华妖冶地绽放，半隐半现。

    他抬起头，看着须佐之男。也许是烛光太过昏暗，须佐之男觉得八岐大蛇的眼睛红地像是鲜血一般，带着一种优雅而危险的狩猎者的气息。

    须佐之男走了过去，就被八岐大蛇揽进怀里，坐在他的腿上。他看着面前的繁复纹路，似乎让他想起了什么。

    “怎么，喜欢这个？”八岐大蛇笑了，拉住他的小手，带着他摸上自己的胸口。

    须佐之男被手下冰凉的触感刺激地一激灵。八岐大蛇的体温太低了，低得像是没有生命一般。

    他被带着摸过那血红的纹章，然后听到八岐大蛇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喜欢的话，以后给你也印上这个纹章，好不好？”

    魔鬼一般引诱的话在须佐之男的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