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有批

    吃过早饭后，两个人又一次对视着陷入了沉默。唐霜看着薛滟自然地扯过自己的手腕，轻轻巧巧地把玩起他的指节，犹豫片刻后，还是先开口了：“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把你嫁给我吗？”

    他故意重重咬了“他们”和“我”这三个字。

    他果然还是不想瞒着她这些事情：薛燕把这里当作容身之处，或许是还没意识到这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而他作为同样不被这里接纳的人，没有理由去瞒着她，将她也扯下水。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告诉她全部的真相：他的身体是如何的畸形、她的婚姻是如何被人当成了儿戏。就这样告诉她一切，然后让她自己来选择是走是留。她的嫁妆显然是要不回来了，但是如果她需要钱，唐霜这些年也攒了不少积蓄，可以拿来给她用一用。

    薛滟听到问题后轻轻眨了眨眼，随后又问道：“为什么呢？”

    理由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他能嫁给唐霜，只是因为他想嫁给唐霜。

    他自然不会是毫无准备就潜入进了唐家，他详细地调查了唐家的每一个人，包括这里的仆人。他的身份也经过了层层包装，哪怕真的有有心人去江南打听薛燕的事情，他们也只会得到一份虚假的答案。

    ——一个薛滟精心编造好的故事。

    他当初靠在窗棂上一边笑一边写这个故事，无人与他分享，他就想到哪里写到哪里——世界上根本没有薛燕这个人，不过之后就要有了。看似信马由缰的行文下，藏着薛滟所精心推敲的每一个细节，写到感人至深处，他甚至还掉了眼泪。

    这是他的习惯，扮演谁就要去了解谁。他经常沉溺于一段又一段别人的人生，好来借此遗忘自己的过去。有时候他会想谁是真的谁又是假的，如果继续下去，他的一生当中又会有多长时间做他自己，或许到头来，薛滟才是那个虚假的，别人故事里的人。

    但他并不在意，他不在意很多事情。

    其实嫁给谁对于薛滟来说都没有区别，因为他都不可能和他们有任何的夫妻之实。但是唐家的那几个少爷从人品到长相实在都太恶心了，而那个前任家主更是油腻得仿佛混着猪油。所以薛滟其实没有选择，基本想都没想，就决定嫁给这位不受宠、常年在外的唐霜。

    他不受宠，所以他家和狼牙的生意他全然不知情；他不在家，就更方便薛滟夜里在唐家行走搜集证据。

    从薛滟踏入唐家的那一刻起，他们都不过是他棋盘上的棋子，明晃晃地标注好了未来的命运。薛燕可以随时换作另外一副模样，嫁给唐露、唐霖，甚至是他们那个昏聩无能的父亲。他们觉得是自己把薛燕嫁给了唐霜，实际上则是薛滟一步步诱导着他们，让他们贪心地昧下嫁妆，再把薛燕嫁给唐霜。

    只要薛滟动一动手指，他们就只能毫无反抗之力的出局。

    而唯一的不同就是唐霜。

    唐霜在这个家里就像是个透明人，薛滟搜集到的有关于他的资料并不多——甚至这里的管家资料都要比唐霜多得多。不过结局倒是还算圆满，唐霜人还可以，长得也不错——他的长相是薛滟喜欢的类型，眉清目秀，毫无攻击性，让人很有亲近一番的欲望。

    唯一的不好之处，可能就是骗这样的老实人会让薛滟良心不安。

    不过在毫不知情的唐霜看来，自己嫁给他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薛滟很好奇。

    唐霜纠结了很久，努力寻找着合适的措辞，半晌才谨慎地开口了：“因为……他们只是想看我的笑话而已。”

    薛滟微微扬了扬眉，对于唐霜的答案，心中有些疑惑。

    他在这个家待了六个月，自然也清楚这个家里的人对唐霜是什么态度。

    但是娶妻又能带来什么笑话？

    “薛燕，我……”唐霜下了很大的决心，看着薛燕那张懵懂无知的脸，这才缓缓吐出这几个字，“我，永远没办法真的做你的夫君。”

    让薛滟良心不安的往往就是他现在这种模样。他真的在认真替薛燕着想，却完全没有意识到眼前之人只是一个人带了一张假面在欺骗他。

    “没关系。”薛滟伸手，轻轻点在了唐霜的唇上。他仍旧敬业地扮演着他的妻子，但实际上并不希望唐霜真的的告诉自己有关于他的秘密，“我不在意。”

    薛滟不会一辈子困在这里，所以无论唐霜的秘密是什么，他都无需觉得对不起自己。但他不可能这样对唐霜坦白，唐霜自然也不会清楚薛滟在想些什么。于是他抓住了薛滟白皙纤细的手腕，轻轻说道：“但你如果真的要与我做夫妻，那你就应该有知道这件事的权力……我，是个双性人。”

    薛滟微微一怔：这确实是他没有打听到的消息。怪不得唐家的那几个人和他聊起唐霜时表情总是那样怪异，明里暗里都在暗示他唐霜和普通人不一样，原来是因为这个。

    好无聊的伎俩。

    见薛燕没有反应，唐霜有一些窘迫，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所以，如果你想离开这里，我可以帮你。之后你大可以去找其他正常人……”

    这时候薛燕才突然开口了，问了一句毫无关系的话：“夫君讨厌我吗？”

    唐霜被问住了，这个问题和之前他们讨论的事情可以说是毫不相关。他甚至都不了解薛燕，又要怎么说讨厌她呢？于是唐霜摇了摇头，却在这个时候看到了薛燕弯弯的眼眸：“既然夫君不讨厌妾身，那就不要总想着赶我走了。”

    “但，就算你留在这里也……”

    唐霜话还没说完，就又被薛燕捂住了嘴。

    “如果妾身真的走了，那夫君不就又只剩下一个人了吗？”

    薛燕是假的，她是否能接受夫君是个双性人也不过是在薛滟的一念之间，而薛滟恰巧不在乎这一点。薛燕是用许多谎言堆砌起来的人，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维持住现在这个身份。

    唯独这一句，发自薛滟的真心。

    如果自己走了，唐霜就不会再被人挖苦刁难了吗？想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吧。

    薛滟只是在这里生活了六个月，就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听到他们用各种阴阳怪气的语气贬损他这个夫君了。如果自己真的离开了，唐霜又会被他们怎么欺负？

    ——“因为有这样的身体，所以才会连自己的妻子都留不住。”

    唐霜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仅仅是因为善良，所以主动和这个才认识了一天的妻子暴露了他身体上的秘密。他希望她能找个正常人结婚、希望她离开这个会被人一同吃下去的地方。

    如果他的这份善良注定要被自己这个骗子辜负，那薛滟唯一能做到的补偿，就是不让他被家里人继续羞辱下去。

    这确实是他任务外的多此一举，节外生枝。但就当是唐霜长得真的很符合他的胃口，外加骗人骗太久，他突然良心发现了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妾身也不例外。”薛滟轻轻向前倾身，埋入了唐霜的怀里。他这件衣服确实穿得有些单薄，披了唐霜的披风还是觉得有些冷。好在唐霜怀里够暖和，能让他躲一躲，“所以妾身只希望……若是有朝一日，夫君知晓了妾身的秘密，也不要同妾身生气、赶妾身走，好吗？”

    把自己身体的秘密向薛燕坦白之后，唐霜并没有迎来自己想象中的结局。薛燕就和完全没有听到他这句话一样和他相处，甚至会在晚上主动钻到他怀里来。

    唐霜也没有将她推开。

    两个人窝在一起睡，终究是比一个人睡要暖和许多。唐霜常常醒得比薛燕早，每当他低头看到她的睡颜时，时常会有一种他们确实是夫妻的错觉。

    两个人的关系愈发亲密，时间就这样一点点流逝下去，逐渐到了年前最大的日子——前任家主的大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