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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章:走马观花(剧情)

    进到厨房,杜兰璋就像鱼回了大海,成龙进了家具城,呼吸立刻顺畅起来。

    “伯母,您要做什么,我给您打打下手。”

    被他称呼“伯母”的人拿出条围裙给他,笑眯眯地纠正:

    “我姓陈,你叫我陈妈就行。我是在这边做事的,不是阿瑛的mama,她父母现在都在国外。”

    “您不是文总的母亲?”杜兰璋围上围裙,诧异地问。

    他分明听见文瑛叫眼前这位“阿妈”。

    不是“妈”,是很亲昵的“阿妈”。

    陈妈解释:“阿瑛五岁那年我就过来了,她从小这么叫,叫习惯了,就不肯改了。”

    她将冰箱里的蔬菜拿出来,分给杜兰璋一起处理。厨房面积很大,两口洗菜池,两人并肩而立,一点也不挤。

    陈妈语气随意地与杜兰璋搭话:“阿瑛她很少带生人回来,昨天看见你,我还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怎么喝成那样?”

    杜兰璋撕蘑菇的手一抖。

    他的记忆只能追溯到他去上厕所,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他有没有干什么,他完全不敢保证。

    “我……我去参加宴会,不小心就喝多了。文总本来要送我去车站回家的,路上我没撑住,睡着了,文总就把我带回来了。”

    他试探地把目光移向陈妈:“那个,陈妈,我昨天晚上……有打扰到您吗?”

    迎接他的是同样带着试探的眼神:“阿瑛她……原本要送你去车站?你俩是?”

    杜兰璋想起来自己还没做介绍,连忙把手里的蘑菇一扔:

    “不好意思陈妈,我忘了说我是谁了。我叫杜兰璋,因为工作的原因和文总见过一面。文总之前帮过我一次,加上昨天,就是两次。

    “除此之外,我和文总……我们没什么关系。”

    他有些心虚。但真论起来,他和文瑛除了那稀里糊涂的两次,别的真的没什么。

    不过,发生关系……算关系吗?

    他和文瑛那样,算发生关系吗?

    陈妈盯着他,过了片刻,她用沾着水的手心擦脸说:“我还以为——哎呦,”她笑起来,“没事,你下车的时候一直睡着,没打扰到我。”

    杜兰璋不知道陈妈以为什么,但看陈妈笑开的模样,大概是他昨晚样子不好看,导致陈妈对他印象不好。

    他耳朵微红,去洗蘑菇:“没打扰到您就好。”

    -

    切姜的时候,正在炒菜的陈妈突然转过头,提醒杜兰璋:

    “阿瑛不吃姜,你别切太碎。诶——?”她用铲子指指砧板上有意切大的姜块,“你这,你家里也有人不吃?”

    杜兰璋笑着,在砧板上又落一刀:“我妈也不吃生姜。她总说生姜有股怪味,吃了想吐。”

    其实何止生姜,兰灵忌口的东西太多了。

    她每次发了工资带杜兰璋出去下馆子,报菜名似的报出一堆小料,然后告诉老板:

    “这些,我都不要。”

    老板一脸“你有事吗”。

    陈妈又“诶”一声,找到同盟了地说:“阿瑛也是。这些姜做好了还要再挑出去,不然她看见了,就不吃那道菜了。”

    她又说:“要是只挑这些佐料也还好,也就麻烦点。她大菜也不吃,荤腥就吃点虾啊螃蟹,鱼都不肯多吃两口,吃多了就说想吐。有时候鱼味重点,她闻着就跑开了。”

    杜兰璋直起腰,也遇见队友似的说:“我妈也不怎么吃rou,她说rou腥死了,闻了就想吐。”

    有回遇见个直肠子店老板,低头一看菜单,左手直指门外:

    “出门左转有座庙,庙里斋菜十元一份,一点rou没有也不怎么加料,您去那吧。”

    气得不吃荤但也绝非素食主义的兰灵点了两份十元的素炒,加上免费米饭,硬在他店里就了斋。

    杜兰璋想起这件事,眼睛眯起,然后又带上苦恼说:“她也不吃甜的。菜里糖稍微放多了,她就说腻死了,不吃了。”

    陈妈眼角的皱纹都睁开了,在杜兰璋的提醒下她炒了两下菜,免得糊锅。

    “那你们家,谁做饭啊,你爸?”

    “不是,以前是我妈,后来我会做了,就是我来做了。”

    “你什么时候学的做饭?”

    杜兰璋想了想:“五年级吧。”

    “什么?”陈妈不可置信。

    杜兰璋重复一遍,将生姜放进碗里:“我家只有我和我妈,她工作很忙,我放学后没事,就学着做了。”

    五年级,杜兰璋十岁。

    兰灵唏嘘自己居然成功把杜兰璋拉扯到了两位数,生日蛋糕前,她先自我骄傲了一番,然后问杜兰璋想要什么。

    杜兰璋想想:“妈,我想学做饭,你教我做饭吧。”

    在此之前,他只是每天傍晚端着板凳,站上面把菜洗了,切好,再坐回板凳上,边写作业边等兰灵回来做。

    陈妈深吸一口气,把锅铲转给杜兰璋:

    “来,小杜,你试试。”

    -

    所有菜都摆好上桌了,文瑛带着汪汪叫和一身暖意从花园里回来。

    陈妈把汪汪叫喊进厨房:“嘬嘬嘬,汪汪叫,过来,吃饭。”

    汪汪叫摇尾哒爪跟进去。

    杜兰璋看着文瑛拉开椅子在主位坐下,然后被她招呼进座位里:

    “坐吧。”

    她敲敲她左手边的桌面。

    杜兰璋坐下来,感觉自己又开始紧张。他手心冒汗,扫视过桌上的菜肴。

    文瑛面前的都是素的,荤的全在他手边,居前的自然是口袋鸭。

    荤菜是陈妈做的,素菜……陈妈让他试了两道。

    一道素炒蘑菇,一道干煸茄子。

    陈妈给汪汪叫弄好狗饭,擦着手从厨房出来,在杜兰璋对面坐下。

    “吃啊,都吃。”

    她用筷子指着茄子,对文瑛说:“茄子今天早上刚从大棚里送来的,新鲜,你尝尝。”

    她给了杜兰璋一个眼神。

    厨房的时候,陈妈已经和杜兰璋说过,先不告诉文瑛,让她自己试了味道再说。

    至于为什么,一边在旁盯着杜兰璋做菜,陈妈一边念叨说:

    “你不知道,阿瑛小时候吃饭有多挑嘴。那时候我还没来,她mama给她请了好多厨子,就是喂不下去一口饭。

    “我来的那年,家里的厨师是特意从北边聘过来的大厨。他被阿瑛吐了三回,帽子一摘,自己辞职了。

    “几岁的小孩子,瘦得就剩一双眼睛,看得真叫人揪心……”

    那时陈妈实在看不下去,整日跟在文瑛后面,一道菜一道菜地烧,一种口味一种口味地试,点点滴滴摸索出小孩吃什么、不吃什么、什么能稍微吃吃、什么算喜欢吃。

    这么多年下来,为了吃饭的事没少折腾。陈妈有自己的家,逢年过节或家里有事,还要回趟家。文瑛因为工作,也常常出差。

    两相叠加,经常几天功夫不见,文瑛吃不好,脸上直往下掉rou。

    说到最后,她感叹:

    “……其实我也到年纪了,总想找个人能代替我。这几年断断续续,也找了不少人,就是没哪个能满意。

    “今天要不是遇见你,我还真想不到,这世上还能有谁跟阿瑛一样挑嘴。”

    杜兰璋将做好的茄子装盘,笑着看向陈妈:“文总从小跟着您长大,肯定是谁也比不上您的。”

    他这么说的,心里也是这么认为,但真看文瑛挑了一筷茄rou进嘴,还是捏紧了筷子。

    文瑛咀嚼几下,疑惑地来回看看:“你们吃啊,都看着我干什么?”

    “哎,吃,小杜也吃。”

    一顿饭主要是文瑛和陈妈在聊。杜兰璋本来就不是话多的,和陈妈不熟,和文瑛也不熟,只能埋头吃饭,偶尔被点到了,才应上几句。

    吃完了,他主动帮着陈妈收拾碗筷,这时陈妈才状似无意地问:

    “今天的茄子怎么样?我吃着还挺好的。”

    杜兰璋在厨房口站住脚。

    文瑛已经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她抬起头,目光在陈妈与杜兰璋身上来回跳跃,最后定在陈妈身上,神情平淡:

    “茄子——”

    杜兰璋竖起耳朵。

    “——还行吧。阿妈你换做法了吗?蘑菇也是,有点奇怪,不像以前吃的。”

    他的心缩了一下,进到厨房,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望着那两盘没动太多的菜,有点发呆。

    不多时,陈妈笑眯眯地走进来:“这里我来就行,你出去吧。”

    杜兰璋来到沙发前,和文瑛辞别。

    “文总,谢谢您留我吃饭,不早了,您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临城了。”

    文瑛却反问他:“除了走,你没别的要说的了吗?”

    杜兰璋脑袋空白,不知道文瑛是什么意思。他把昨晚的记忆又过了一遍,刻意跳了那些羞耻不堪的,斟酌开口:

    “……您说把衣服收回去,然后帮我次忙,我们两清。现在衣服在我身上,但您已经帮过我了,那这还作数吗?”

    文瑛笑了下,连着肩膀也抖动一下:“作数。还有别的吗?”

    “……没了。”

    杜兰璋道。

    他觉得这样太简短了,又干巴巴补一句:“您有什么要对我说吗?”

    文瑛往后靠上杏黄色的沙发,拿起手机:“一个建议,离杜泽远点。以及——”

    她嘴角勾起,不看杜兰璋:“别喝酒。”

    杜兰璋脸上发麻:“噢,好,好的。”

    “另外,”文瑛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我还是那句,有什么需要的,可以找我帮忙。伯母昨晚等急了,回去吧。汪汪叫——”

    她叫她脚下团着的白毛小狗,小狗站起来。

    “送客。”

    汪汪叫一狗当先,领着杜兰璋要往门口去。杜兰璋见状,只好说:“那再见了,文总。”

    “路上小心。”

    他又和陈妈告过别,陈妈告诉了他怎么出小区,他就跟着汪汪叫来了门口。

    汪汪叫显然是做惯了这种事,先从鞋架那叼起一个纸盒,给杜兰璋——杜兰璋打开一看,是他的衣服——接着纵身一跳,扒拉开门锁,外面的世界就从门缝里四四方方地显露出来。

    别墅前依旧是一方庭院,不过面积要比后花园稍小一些。

    杜兰璋出了院子,回头去打量,别墅有四层,左边还通了采光井,大概底下还有几层。

    临门的花坛里种着一株石榴。石榴茂盛,长到墙外,四五粒火红的石榴果挂在枝头,最大的那粒熟透爆裂,一道开口露出里面晶莹深红的石榴籽。

    太阳当在正空,照得杜兰璋脚下的影子小小的。他看着枝头的石榴,再低头望望自己的影子,眉毛落下来。

    他好像在一个陌生的、完全不属于他的世界里,走马观花了一遭。

    而现在,旅程结束了。

    -

    回到家里,兰灵正坐在小沙发上看肥皂剧。

    她捏裂花生,花生壳往垃圾桶里一扔:“哎呦,稀客啊,哪家的贵公子大驾光临了?”

    杜兰璋把刚买的菜放到玻璃茶几上,默默抽了一张餐巾纸出来,给兰灵剥花生。

    他剥了一座小花生山,拉给兰灵,说:“妈,你消消气,我不是有意不回你消息的。”

    “放屁!你真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兰灵暴起一句。

    杜兰璋心一惊,他妈知道了?

    为什么会知道?

    忐忑地看过去,兰灵两只眼睛紧盯电视不放,黑色的瞳孔闪着怒火。电视机里传来女生的哀求声:

    “妈,我求求你,你不要怪陆哥了,他是真心爱我的,他也没想到我会怀孕。”

    杜兰璋松懈下来,又给他妈剥了座花生山。

    他再次推回去,手里剥起第三座山,嘴上说着高铁上已经想好的措辞:

    “前天杜泽给我打电话,说安州那边有场宴会,去的都是当地的名企名人,说我还年轻,多交点人脉总没错。”

    兰灵分了一个眼神给他。

    杜兰璋装作没发现,仍然赎罪地剥花生:

    “宴会上有人请我喝酒,我不好拒绝,就喝了一口。我不喝酒,没想到我酒量那么浅,一点点就醉了,没赶上回来的车,今天早上也睡过头了。”

    兰灵说:“行了行了!再剥我吃不完了!”

    杜兰璋乖乖住了手:“噢。”

    兰灵等了会,给了一脚给他:“然后呢?”

    “什么然后?”

    “哎你小子?”她挺起腰,“昨晚接电话那个女的啊,肯定是哪家公司的大人物吧?她那讲话跟硬币掉地上样的,我一听就知道是个有钱人。小样,还骗我是你同事,什么同事那么有钱?

    “我一想到她在骗我,那她后面的话真是懒汉的裤衩,全窟窿眼儿。”

    杜兰璋一呆,随即想到原来文瑛最大的破绽在这。昨晚那“三个漏洞”,连他自己都听懵了,纳闷他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机敏。

    兰灵一脸“瞧你那样,我说中了吧”,凑过来低声问杜兰璋:

    “怎么说?你喝醉了,她把你带走了,第二天给了你一张三百万的支票?”

    杜兰璋:“……”

    或许那天离开酒店,他应该直接和兰灵坦白发生了什么,而不是在兰灵苦等一夜暴跳如雷的情况下,选择沉默,再雪上加霜地告诉她自己已经从梦云辞职了。

    因为现在来看,他妈比他还更能接受这种事情。

    兰灵又是一脸“哈哈,我说中了”的发财表情,她见杜兰璋神色不对,伸手宽慰地拢过他的肩膀:

    “咳,儿子,你是男的,你做这种事呢,怎么都不会太吃亏。”

    杜兰璋:“……”

    他站起来:“我去做饭了。”

    兰灵莫名其妙:“这才三点多你做哪门子饭?”

    她追到厨房:“你做饭也行,先把支票拿出来给妈看看啊。”

    杜兰璋静着脸把菜拿出来:“没支票。”

    兰灵不信:“那你喝醉了,人家把你带走,就光带走啊?”

    脑子里闪过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杜兰璋抿着嘴不说话。可他越不说话,他妈的表情就越精彩,简直比电视剧还好看。

    他没办法,说:“人家心好,帮我不行吗。”

    “反正和钱没关系。”他强调。

    兰灵说:“拉倒吧,有钱人什么嘴脸我不知道。”她接着想起什么,怒声道:“她不会一觉醒来,拍拍屁股,不给钱吧!?”

    杜兰璋道:“妈!”

    他妈和没听见似的。

    杜兰璋放下菜,往门外走:“你想吃的藕忘记买了,我去买藕。”

    兰灵见他要走,赶紧拉他:“哎哎哎,你和妈说实话,真和钱没关系?”

    杜兰璋肯定说:“没有。”

    母子对峙片刻,兰灵被杜兰璋眼里的坚定打败了。她就像超市里买的喜羊羊气球,放家三天,瘪了。

    “那好吧,”她撅起嘴,“那你什么时候回梦云去?”

    杜兰璋:“……不去。”

    又回到这半个月来的老话题了。

    自从他辞职后,兰灵一日三省他身:什么时候回梦云?你脑子有病是不是?几百亿家产不要你慈善家啊?

    杜兰璋反握着兰灵的手,诚恳道:“妈,我们不要那个,我赚钱养你,我们也能过得很好的。”

    兰灵比他还诚恳:“你连工作都没有,我又不想去上班。咱俩不靠你的继承权,靠你一张嘴喝西北风过好日子吗?”

    杜兰璋撒开手:“我会尽快找新工作的。我去买藕了。”

    兰灵喊:“有家产不要你打工,你大白天做梦发高烧啊!”

    杜兰璋全当没听见,拉开门脚下生风:“我马上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