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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权(2)

    

物权(2)



    —————————————第5年—————————————

    二楼房间,许一零一进门就把身上的衬衫脱掉换成了自己的衣服。

    她站在床边,耷拉着脑袋,阳光从背后的窗户透进房间,影子笼罩着被丢在一旁的衬衫。

    她想象这件衬衫是许穆玖本人,她置气,把衬衫揉得皱皱巴巴。

    虽然她记不得衬衫是什么时候开始归她所有的,但她肯定她穿了很长时间了。

    一件衣服如果被某个人穿了很长时间,就会慢慢沾上属于那个人的特征,也许是气味,也许是适应那个人体型体态进行的形状上的变化。同时,人也会对它产生熟悉感和认同感,熟悉到仅仅用手一摸,就知道“是我的”。

    许一零已经在意识上接受这件衣服了,刚才如果不是许穆玖在那种恰好的时机注意到它,许一零不会对它有如此强烈的排斥。过去那些东西也是,用久了自然就习惯了,可一旦计较起它们的来处,她的想法就会变回过去抵触它们的状态。

    她讨厌用许穆玖用过的东西。原因是它们的存在意味着她因为年龄小就被“顺便应付”地对待了,这样的对待仿佛是在告诉她她只是父母养育哥哥时的“赠品”。

    她虽然知道父母没有刻意区别对待他们,但她确定爷爷奶奶是这么做的。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对待许穆玖的态度比对待她更热情一些。

    他们以为她不清楚,其实她都清楚,她都看在眼里。她不像他们,他们每天都被各种事蒙住眼,感受这些细微态度和情感的时候反而不如她一个小孩子敏感。

    每当她觉得自己待遇不如许穆玖好,她就会害怕。害怕父母受了爷爷奶奶的影响,害怕自己被所有人忽略。

    明明她和许穆玖是一样的,许穆玖并不比她“尊贵”。

    她感到“不公”,她想要更多“属于她”的东西,最好是新的,最好是“不曾属于过许穆玖”的,至少不能是“被许穆玖丢弃”的,那太掉价了。在她眼里,“新”自然是比“许穆玖用过”更具有价值。

    就像人会因为冷而拼命地、不顾多少地扯被子那样,她抢过很多东西,从许穆玖那里,包括今天本应留给他的西瓜。

    似乎只要附属于自己的物品价值越高,自己的价值便越高,自己的存在便越重要。

    即使得不到关注,那也要让自己的生活过得舒服一些。

    “既然父母不给,那就自己抢吧。”以前,许一零抱着这样的想法,大多数时候在和许穆玖的斗争中获得了胜利。

    她看得出来,许穆玖有时候是故意让着她的。

    她发现大人“不公”却被哥哥让着也能让她乐在其中,而且,她没有同龄人的朋友,许穆玖虽然经常对她态度不好,但有时候他也会因为各种原因给她一些好脸色,相较于外面的孩子,许穆玖还算是好的,于是她便放任自己在许穆玖面前任性。从这一点来说,她是很喜欢许穆玖的。

    其实,许一零在看见许穆玖脸上挂着汗珠回家的时候,她真的心虚了,她知道自己错了,她是故意多吃的,甚至吃到撑得难受。她发现自己这么做不是因为想吃,而是知道许穆玖会让着自己,所以无意义地“为了抢东西而抢东西”,许穆玖却要去接受“被她抢走东西”的后果。

    她知道外面的天气有多炎热,她知道他那时候一定很难受。

    这样的争抢已经变得不会让她觉得开心了。

    可惜她自责的时机晚了。

    她本以为,许穆玖是不讨厌她并且愿意让着她的。她以前还心安理得地享受那些抢来的战利品,在她意识到那些战利品不过是她的蛮横作祟的成果之前。

    直到她听到他的抱怨,她才明白,一直以来,他都不愿意“让”,他是在“忍”而已。

    他其实,很讨厌她。

    那一刻是什么感觉呢?

    那是她第一次如此强烈地体验到这种情绪——难堪。

    在得知对方讨厌自己的前提下,再回忆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顷刻间,一股无形的压力便如同轰然倒塌的大楼,将她压进了尘埃里,连同她珍视且脆弱的自尊心。

    她恨不得自己立刻消失在对方面前,甚至,对他整个人都产生了抵触。

    让许一零乐在其中的忍让被许穆玖否定之后,许一零似乎又回到了她以前不满的“不公平分配怪圈”中。

    事实上,她掉进了一个更深的坑。

    逃回房间之前反问许穆玖的话,是她给自己打的一针镇定剂,是为了告诉自己和对方:她没有欠他表面上那么多。这好让她逃跑的时候不至于太过狼狈。

    当孩子发现哭闹换不来任何东西的时候,就不会哭闹了。

    许一零不愿意再从许穆玖那里获得关注。

    她开始想以后该怎么办,或许等有一天她碰到一个愿意关注自己的人,又或许等有一天她发现自己即便没有关注也依然可以自信地生活。

    今天的许一零异常沉默,晚饭期间一句话也没说,若有所思的样子。她甚至没有和许穆玖抢鱼肚子部分的rou。

    对许一零而言,这样的举动说明她成长了。她不再通过抢东西让自己开心,向着“乖孩子”的位置迈进了一大步。

    但她现在很想离许穆玖远一点。

    对许穆玖而言,这样的情景诡异得很,就像平时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狼崽子突然间就夹起尾巴变成了一只不会叫唤的小狗。

    通过这样的情景确定许一零没有忘记之前的事之后,许穆玖之前建立起的侥幸心动摇了,掩盖在下面的内疚重新暴露出来。

    他也安静下来,开始留意许一零的异常变化。

    许穆玖发现许一零把身上的衣服换成她自己的了。

    现在,许穆玖也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挑战。

    就这么反感他的东西吗?

    也是,如果有机会选择,她怎么会宁愿用他用过的而不喜欢新的呢?

    许穆玖心里莫名憋闷。仿佛被嫌弃的不是他的衣服,而是他这个人。

    其实,如果许一零能好好和他说,他也不会故意占着东西不给她。

    何必像现在这样,界限分明?

    不是一家人吗?

    接连好几天,许穆玖都处于被讨厌的阴影中。以前他感觉不到,如今他终于知道什么是“生疏”了。许一零好像很怕他,见到他就躲,也不怎么和他说话了。

    他依旧不能道歉,他怎么可能和一个自己讨厌了这么长时间的人道歉,何况对方现在对他态度这么差。

    他赌气地心想:这样挺好的,省得她以后再烦他。

    就这样吧,他才不稀罕。

    可过了两天,他又动摇了。

    “mama......”一天晚上,许一零捧着自己的书包走到穆丽菁身边,“这个书包有点坏掉了。”

    “我看看,”穆丽菁接过书包,翻了翻被扯坏的背带和开线的接口,嘟哝道,“缝一缝就好了,哎呀,下次不要在里面放那么重的东西......”

    “对了,”穆丽菁突然想起什么,“大玖上小学了,课本更多一点,得换一个更能装的书包了。现在这个包保护得还挺好的,要不你以后就用他现在这个包吧。”

    一旁写作业的许穆玖听到这话,打了个激灵,他扭过头瞥了一眼自己那个躺在沙发上印着超人图案的黑色书包。

    他记得他们班上的女孩子的书包很多都是粉红色,上面会印着小白猫或者卡通公主。许一零可能会喜欢那种书包吧,因为她和他抢遥控器就是为了把电视频道调到公主故事。

    许穆玖又赶紧扭过头去观察许一零的反应——

    许一零抿了抿嘴,点头应了一声:

    “嗯......”

    许穆玖感到很不是滋味,如果那天许一零没跟他说,她大概永远都别指望他能听到她和母亲的对话哪怕一星半点。

    她一点都不喜欢他的东西,她喜欢新的东西。他如此提醒自己。

    这次,许穆玖艰难地做出一个决定:他赔礼道歉,弥补自己之前吼她的过错,但只此一次,以后他们互不相欠。

    父母平时不会固定时间给许穆玖零花钱,过年的压岁钱许穆玖也都上交了,他的零花钱一般都是帮父母买东西找零积攒起来的。他省了一部分自己买零食的钱,在放学之后来到了村里活动广场卖饰品的摊位。

    饰品摊的白色铁架子上,排着一板板发卡,一板通常有一对相同的发卡,五颜六色,蝴蝶结的、小兔子的、波点的、格子的……眼花缭乱。

    许穆玖挑了一对蝴蝶结的,付了钱。

    老板娘帮他从架子上取下发卡,笑着问他是买给谁的。

    “给我meimei的。”他不假思索地回答,他认为他只是说了一个简单的称呼而已。

    “哎呀,这么懂事的哥哥太难得了。”

    对方也说了一个称呼,是看着他说的,甚至夸了一句。

    他接过发卡。

    他以前一直知道,可他似乎才知道:

    原来自己是哥哥。

    这个身份不是长辈,但一定是亲人。

    很多年之后,许一零再追溯儿时的回忆,她对许穆玖最早最深刻的印象停留在一个夏季的晚上,他走到她面前想要说什么,她警觉地后退两步。

    他看见她的反应,低下头,那表情委屈得简直要哭出来。他缓缓地抬起手,摊开稚嫩的手掌,掌心里躺着两个蝴蝶结发卡,是淡淡的粉色。那是他主动送给她的第一个礼物。

    “……为什么?”许一零伸出手,将发卡和许穆玖朝向她的四根手指一同包在自己的手里。

    她喜欢这对发卡,她想要这对发卡,但她不敢相信托着发卡的手是许穆玖的,甚至不该是任何一个人的。

    许穆玖感受到许一零的手指在自己手掌划过的痕迹,自己的手指感受到许一零手掌的温度,很真实。

    “对不起……”这原本是他用来让自己安心、达到两不相欠目的赔礼。但他喉咙发紧,怎么也不想继续把这个缘由解释给对方。

    “我想把它送给你,你喜欢吗?”

    许一零点点头,鼻子发酸。她以前就希望许穆玖是现在这样,可她从来不敢指望许穆玖是这样的。

    她觉得自己以前的行为简直大错特错。

    她发誓以后不再抢他东西、不再故意气他。

    也是自那以后,蛮不讲理的meimei对许穆玖来说遥远得就像另一个世界的人,完全没有实感。

    在那以前的他们,不仅被自己抛弃了,也被彼此从记忆里模糊掉了。他们心照不宣地尽量不提起以前的事。慢慢的,那些不友好的样子也在面对后来更加生动的对方时显得无比苍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