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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影。

片刻后,她重新抬起头,端起酒盏,唇角轻勾,遥遥敬了信秀一杯酒。信秀紧紧盯着信草,看到她举杯,他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晃动了一下,像碎钻又似水光。

他忽然仰起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盏底轻轻磕在漆盘上,发出一声清脆声响,再次抬头看向受邀而来的贵客们时,信秀眸光清明,一如信草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模样。

仿佛这两年多的时间被谁偷走了,他是今日婚宴的男主角,她是来参加婚宴的众多宾客之一,他们之前从未遇见过,他们不过是一对最熟悉的陌生人。

婚宴结束,信草又一次踏上旅程。两年后,她重入轮回,在偏远的白川乡分家出生。

又过三年,信秀亲自来白川乡接信草回本家,她婉拒,没跟他回去。

十年后,当她想继续踏上旅程时,信秀再次出现,这次却是求助。

“之前的源平之争,花山源氏明哲保身没有参与,如今幕府有意打压,扶持了他族。官政场上,我伯家如履薄冰,我怕以一己之力无法保护家族,还请信草大人助在下一臂之力。”

信草沉默片刻,问他:“家督大人这样说,可是出于公心?”

“是。”

年近不惑的源信秀谦逊的低下头,恭恭敬敬跪坐在竹帷前,行了个大礼。

这一次,信草答应了他。

这十几年一直跟在她身边乐不思蜀的鹤丸有些疑惑,等信秀离开后问她:“一千多年后的你跟我讲过你和这个家族的恩怨,我记得你并不喜欢这个家族,你真愿意帮他?”

“是啊,我不喜欢这个家族,可是他求我了啊。”信草叹了口气,望向天空的眼神有些迷茫,“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先答应他了。”

信草回到花山源氏本家,她与信秀合力将伯家神道发扬光大,还曾入宫做过一段时间女官,瞒着信秀暗中处理了家族不少政敌。

四十多年共事,两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却一向公事公办,从未逾矩一步。

这期间,信草转世两次。从初次相遇到信秀逝去,她见证了这个男人从青春年少到垂垂老矣。

源信秀一共活了八十九岁,在世期间为家族鞠躬尽瘁。他一生无后,晚年收养家族里一个男孩为继子,将家督之位传了下去。

幸得上苍垂怜,他一生无病无灾,最后寿终正寝。

去世前,信秀摒退了所有人,只留下信草,即使在他人生的最后一刻,他依旧守着规矩,相见也是隔着一张竹帷。

只是这一次,换他在竹帷里,她在竹帷外。

“八十九岁,算是少有的长寿之人。”信草轻声说道。

“是啊,可我觉得还不够。”

行将就木的老人躺在竹帷之后,他侧着头,昏花的双眼努力想要看清竹帷外那个模糊的身影。

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他就再也看不到这个身影了。

“信草大人,能靠近一点吗?”

信草挪近了一些。

“再近一点。”

看着快要贴近面部的竹帷,信草愣了愣,迟疑片刻,她用折扇挑开竹帘,扇子一端却被对方压下。

“我现在的模样着实不怎么好看,并不想让信草大人看到我这幅失礼的样子啊。”信秀轻叹道:“可以把手伸进来吗?”

信草把手伸了进去,对方的手带着些微颤抖,轻轻覆在她手背上。

那是一只岁月刻上无数痕纹的手,也是一如六十年前温暖的手。

他缓缓开口,嗓音嘶哑:“过去的那些年,信秀一直都在麻烦您。直到今天,恐怕还要麻烦您最后一件事。”

“你说。”

“请替我,护佑花山源氏。”

信草弯了弯唇角,没有丝毫犹豫,一字一顿仿若许下誓言:“好,我答应你。”

信秀轻轻笑出声,明明还是那苍老的声线,却不知为何,让信草想起年轻时候意气风发的他。

“八十九岁,的确是少有的长寿,可还是不够,远远不够啊。”

“信草,信草啊。”信秀唤着她的名字,声音渐渐微弱:“我还想活的更久……还想要拥有……更多时间,我……还想继续……”

他的话终究没有说完,拉住信草的那只手也悄无声息的滑落。

像是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般,信草一动不动的跪坐在原地。

良久,她动了,她轻轻握住了那只手,一如六十年前。

哪怕它已经不再温暖。

***

夕阳下,抱臂倚在门外的鹤丸仰头看着檐角垂下的铜铃铛,微风拨动清响,他白皙的脸颊半边融进暖洋洋的日光里。

身后的门忽然被拉开,他看见信草面无表情的从屋子里走出。

鹤丸蹙了蹙眉。

屋子里的对话,他都听见了。

鹤丸想了想,斟酌道:“与其说是让你护佑家族,不如说是想让你护佑家族的血脉,这样你就能一直存在。他这样说的用意,其实是想给你找个人生目标,让你能好好的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吧。”

信草仿佛没听见一般,自顾自的走在前面。

“他一生无后,是因为害怕有一天,你变成他女儿。”

“别说了。”信草哑着嗓子开口。

“他最后那句没说完的话,其实是想继续看着你,陪你走下去。”

“我知道的啊!”信草忽然转身,再也维持不了表面的冷静,大声喊道:“这种事情,我全都明白的啊!就是因为明白才……”

说着说着,她忽然梗住,眼泪就这样不期然的落下来。

看到信草哭,鹤丸却松了口气,“这就对了,难受就发泄出来,别憋着嘛!来,我借你肩膀。”

他走到信草面前,将她揽进自己怀里,“哭吧哭吧,等哭完了,也会成长的吧。”

低低的、带着几分忍耐的呜咽声埋进了鹤丸胸膛。

他爱怜般的摸了摸信草头发,这个小姑娘就连发泄的哭声,都有着让人心疼的克制。

信秀的后事安排妥当后,鹤丸来找信草告别。

“我在这个时代滞留的太久,必须得走了,一千多年后的你还在本丸等着我回去呢。”

信草愣了愣,鹤丸一共陪了她六十多年,她都快忘了,他回到这个时代原本只是来执行任务的。

她笑了笑,总觉得自己唇角的弧度带着几分苦涩。

鹤丸走后,她又是自己一个人了。

可信草知道自己不能阻拦,还装作没事人一般故作开心道:“你陪我这么久,我都没为你做过什么,有什么要求现在赶快提哦!”

“唔……”鹤丸捏着下巴想了想,“那就拜托你把我的本体送到安达家吧。几十年后的霜月sao动(1285年),我是在安达泰盛手里。毕竟我不能改变自己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