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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灰女友二十一

    路海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应该冷静下来,应该周全去想一个能无伤也不要太多代价把郁小小救出来的方法。可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带着人到了这个地方。

    来不及去想,路海意识到现在的处境,直接和里面走出的人照面。那是个个子不高,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黑发男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突出的点,身材中等,面貌寻常,身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气质。路海心知这是间谍常有的面貌。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这周围,什么时候京城多了这许多外国人?外国人来到京都都被严密监控起来,埋下一个探子也不容易,背景,担保,他们启用了这么多,暗处的间谍显到明面上来,到时候为他们作保做背景的都会被掀起来。

    所图不小。

    路海心里猛一沉。

    那人已经笑起来,“鄙人姓李,初次见面,路小公子。”

    路海在身后打了几个手势,早有人去监控厂房,从后面绕过去摸索情况。他沉凝,问道:“她人呢?”

    “郁小姐毫发无伤。”那人笑吟吟,“只要路小公子把鄙人所需要的物品拿来,鄙人可以保证,郁小姐会全须全尾回到您的身边。”

    两人周旋许久,那人忽然叹道:“鄙人心知路公子是在拖延时间。但是那样东西,鄙人非拿到不可。路公子怕是不清楚,鄙人有个很难听的外号,名为毒蛇。拜路老先生所赐,这个很丑的代号传遍北美圈,鄙人无论如何再三强调也没有人听。”

    “路小公子到底初出茅庐,没有与鄙人打过交道。鄙人从不做无用的事情,毒蛇这个称呼虽然很难听,但也不算毫无根源。鄙人奉劝路公子,还是趁鄙人有些耐心的时候尽快把东西拿来。若是耐心耗尽,鄙人没有心思与路小公子玩些小把戏,只怕到时候,双方不美。”

    他做了什么?路海脑筋急动。

    不管外面怎么样,厂房内还是风平浪静。李鬼子出去的时候不知道下了什么命令,不管郁小小说什么那些人都不理她。她无聊到心发慌,食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又来,她吸口气,把食指死死摁在腿上,神经一抽一抽的感觉如实传达到脑海。厂房空旷,半人高的塑料桶堆积在角落,落满灰尘,李鬼子留下十六个人,门边两个,窗边两个,其余四个方位各有三个,呈环形围绕,不紧不松。

    他们出去好一会儿,时间漫长。看守的人还是一丝不苟,不见散漫。郁小小摁着发颤的手指,心下恼怒,四处乱看,却见窗边闪过一道黑影。她瞳孔紧缩,看守的人明显也发现了,呈包围状迅速朝她逼近,端着枪警惕地指着外面。几连发下去,窗户被打烂,人也不见踪影。为首的黄头发吼了两声,不见人,厌恶地低头看中间的人一眼,和身旁人叽里咕噜交谈起来。枪朝内指着地面,明显怕误伤,又怕郁小小搞什么小动作。

    我为什么没有好好学英语?郁小小叹气,又觉得学了英语也听不懂他们明显偏方言的口音。路海带人来了,是吗?

    如果路海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自己会不会被泄愤或者留下点什么身体组织来试探?郁小小想,如果要保卫自己的基本安全,或许直接表现出看重才是最重要的,有效避免撕票。全然不管,全然去管,分明是两个本位。一个是人本位,一个是资产本位。接下来就是平衡的,两方保全的方法,但那样的方法,为了试探人质的重要性,势必会在人质身上留伤,两方拉锯。

    他直接选择了人本位。郁小小低下头,捂住脸。

    他还不成熟。

    这次救援,会死多少人?

    这次绑架是有预谋的,地点,人手,下手对象。但就算有预谋,在京都这样的地方,他们也凑不齐多少人手。

    有红点悄无声息定在了黄毛额头上,“咻”一声,黄毛倒下,双目圆睁,脸上还残留着愤怒厌烦的神情。额头上开了一个黑洞,接二连三,又有人倒下。留下的人慌了一瞬镇定下来,迅速向里,抬枪回击。

    子弹是从窗户射进来的,看守的人齐聚在郁小小身后,抬枪冲着窗口连发,或许是怕伤着人质,那边没再还击,而是就此偃旗歇鼓。看守的人也冷静下来,低头一数,地上躺了六七个人,竟是一下子去了三分之一!

    不过短短几瞬,有人伤痛愤怒,要来踢郁小小泄愤,便有黑色头发的拉住他,用英语说了些什么。那人愤怒回应,又看她几眼,忿忿不平值守去了。

    郁小小摆出一副瑟缩的样子,心下了然,这些人不是一批的,明显素质参差不齐。有的反应迅速,纪律井然,有的虽然也有章法,但显然更听从自己的情绪。

    太割裂了,李鬼子看起来就是个厉害人物,怎么会就这样带着这样的人就来做这些事?路家也不是吃素的,他看起来也不像走投无路自暴自弃的样子。除了这些人之外,李鬼子肯定还有其他的手段。

    内里的冲突尽数被外面的人听进耳里,路海正提防着那人做出什么反应,就见他笑道:“不必紧张,路小公子。”他没有一丝自己人被消减的恼怒,反而很是愉悦。他举起一个遥控器,遥控器简陋,粗糙,“鄙人送了郁小姐一个小小的礼物。”

    “所以,让您的人歇一歇,好吗?毕竟鄙人的命不值钱,只好拉上一个一起去了。”

    有人从里面跑过来,在那人耳边说来什么。那人听过后,眉目舒展起来,含笑点头。他也不管路海听到这些话后的反应,只握着遥控器大大咧咧地往厂房内去。后背全无遮挡。

    路海握紧枪,很想直接给他一枪。这一枪绝对能把这个男人留下来。或许是他的视线太灼热,那人背对着摇了摇手里的遥控器,“路小公子想要比一比谁的速度快么?”

    路海的手紧绷着放松了。青筋弹跳,眉头紧皱。

    “忘了和路小公子说,”他忽然回过头来,“那炸弹是有时限的,大概十五分钟,现在,唔,过了快一半了。”

    “路小公子,如果要英雄救美,还要抓紧时间啊。毕竟,时间不等人。”

    路海恨不得把那张含笑的脸撕了。

    郁小小见人又进来,丝毫不顾溅上的血,便直接坐到了上面,含笑扫视血腥残忍的现场。围在身边的人在他的指挥下向外扩,很快给郁小小留下了一定空间。她晃悠着腿,问道:“他就那么相信我还活着?”

    “毕竟蠢人很少。”

    “万一有个意外呢?”

    “郁小姐想要试试这意外吗?”李鬼子笑着看她,拐杖放到椅子边。

    郁小小看了眼地上滚落的黄毛的身躯,脚踢了踢,“你心情不太好。不应该,不是刚借着外面的手,除掉了你想除的人么?”

    身后有人神情激动起来,本来怀疑困惑的神情化作了然和愤怒,还不等他反应,他身边的一个棕色头发的男人直接从后面给了一枪,那人软软倒下去,脸上还残余着震惊和恼怒。

    又添了新鲜的血,郁小小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有点作呕。李鬼子笑起来,“郁小姐真是会给人找麻烦。”

    郁小小也笑:“你也没有掩饰,不是么?”

    两人聊起天来,像是坐在咖啡厅,身边不是尸体遍地的厂房,外面不是心急如焚投鼠忌器的拯救者,他们两方不是绑架与被绑架者的关系,郁小小身上也没有绑着一个不断闪烁着时间的炸弹。

    “你应该去当一个化学老师。”郁小小忽然感概道,外面是不断来回的人的声响,她身上的显示器跳跃到了四分钟。

    “教孩子们如何制作炸弹么?”他笑道。

    “这个笑话太冷了。”郁小小耸耸肩,“不过像你这样兼顾理论与实践的不多见了。”

    “我会考虑郁小姐的建议的。”李鬼子脸上还是那样温和的笑意,他手指扣着扶手,一只手掌控着遥控器。郁小小看着,忽然叹口气,“这工厂下面埋了什么?”

    李鬼子看过来。

    “这是个化工厂。”郁小小说道:“里面会有残余的剩下的生产资料,但是灰尘落了不少,废弃的时间应该很长。你的人一直在动,你要利用这些做什么?”

    李鬼子凝视着她,瞳孔灰灰,像是伦敦细雨的清晨。

    “放烟花吗?”郁小小又叹气,她撑着下巴,有些困倦。食指还不停在动,她控制不住,索性把它放到脸颊边,就当是按摩了。

    李鬼子没有说话,他看着郁小小。

    郁小小道:“大抵是和你讲不起道理来的,你也没想把命丢在这儿,那么就是自己逃脱,然后在人们兴奋雀跃的时候把人炸上天?”她摇摇头,“这样不行。”

    李鬼子笑,“为什么不行?”

    “死的人会很多。”郁小小认真道。

    “你在乎死人吗?”他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我以为我会不在乎,”郁小小垂下眼睫,“但我还是在乎。”

    她看起来很疲惫,很可怜,整个人丧发着灰色的雾蒙蒙的气息。李鬼子摸摸拐杖,眼角的细纹叠起来,他说:“你知道刚刚那一场外面死了几个人么?”

    郁小小没动静。

    “他带来的人身手很好,都是精锐。”李鬼子想到什么,笑:“鄙人虽然不喜欢亚历克斯,但亚历克斯的枪法和反应能力很准,在阎王那边记上号的准。人们都说,他能把上帝要保的人送下去,只要他手里有把枪。”

    郁小小食指颤动地更厉害了。

    李鬼子走到她身边,踢一踢血液凝固的头发一缕一缕的黄色头颅,他微微弯下身,凑近她:“我很好奇,你在想什么?”

    显示器上的数字跳跃到了二,冒号后面的数字争分夺秒地消减着。郁小小没有动弹,她的思绪如同被拖入沼泽的湿淋淋的怪兽,一点挣扎与哀嚎也无。

    “我不清楚。”郁小小把手放下,凝视着不断痉挛的食指,“我该紧张的,身体做出了反应。可是疲惫压垮了我,我的精神如同被融化,一点跃动也做不出了。”她把手放下,眼睛直视着地面,地面上还有淅淅沥沥的血液,在抛洒中形成诡异的痕迹。

    弯曲的身体如同被雾气包裹的生命,一点点失去活力,湿气带走她的生命力,将她送往宁静的,空茫的世界。

    李鬼子挑挑眉,他坐回去,心里的好奇指数般增长,他看眼手表,“郁小姐,鄙人不想你死了。”

    郁小小没有反应。

    “鄙人有个五岁的女儿,”李鬼子忽然道:“郁小姐,不如做个国文老师罢。”

    郁小小扭头看他,“我国文不好,大学是走后门进的。你找我,还不如找个高中生。”

    “国文在神不在行。”李鬼子招手,门边的人来汇报,他听了又做一番安排。郁小小看着人走来走去,又听见李鬼子道:“郁小姐的有缘人等不及了。”

    “你们找他要的什么东西?”郁小小问。

    李鬼子凝眉想了想,“据说是个新突破的技术,郁小姐不知道么?最近有个天才科学家,非常引人瞩目。”

    “为什么会盯上我?”郁小小问。

    “有个神秘支持者提供了消息,”李鬼子笑眯眯。

    李鬼子表现得就像个正常人,郁小小心知他不是,“我和你回去能活多久?”

    李鬼子真的想了想,“大概一两年?毕竟还有些脏活累活要鄙人做。”

    “这么干么?”郁小小踢了踢黄毛。

    “所以是一两年。”

    “你不怕回不去?”

    “这要看郁小姐。”李鬼子道:“只要郁小姐不突发奇想要看看上帝是什么样的,鄙人大概能顺利完成这次任务,顺便拐回去一个国文老师。”

    “可我想反悔。”郁小小皱眉,她看起来很困顿。

    “郁小姐,这不是你所能决定的。”

    “你刚刚还说我可以。”

    “郁小姐可以昏,可以残,可以疯,但不可以死。”李鬼子道:“郁小姐真的想好了吗?”

    显示器跃动到了一。

    “啊,那算了。”郁小小可惜地看了一眼门口地上的东西,那是她被搜身搜出来的小玩意儿,有那些东西,或许她能无痛死亡。

    “还有两分钟。”李鬼子看眼手表,瞥眼不断变化的显示器。

    路海现在应该很着急?郁小小想,他可以不那么着急,或许她会更高兴一点。很早很早之前,他都不那么在意,那么如今自己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而不是在这里迷鹿一般寻找突破的方向。

    她想不到解法,跟随系统一起进到身体里的那个东西,有种诡异的功效。或许可以叫做魅惑。可是郁小小特意试探过,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受到影响。目前看来,受到影响更多的是所谓的男主,其他人或许也会,但并没有显著发现。

    这个东西,会带走自己成功的几率,也会阻碍自己成长。把自己的选择权和生命握在它手里。世界有初级低级高级之分,宿主说是消耗品也不是。系统有尽可能完善的保障宿主性命的流程,从低到高的世界就是其中一种。可是如今,自己在那个魅惑的影响下,次次都把握不住任务的核心,失败了是消散。可成功了又怎样?全赖于那个魅惑的成功,如果有一天它的目的达到了,脱离了,没有从以往世界里吸取到经验的自己,在新的高级的世界,就是一个待宰的羔羊。

    系统看起来很简陋,但它的功能自己还没有完全摸索清楚。经历过时空风暴的系统丢掉了它的大部分模块化作能量,如今问它什么也不知道答案。但也好过原先那个,知道不肯说,一心想着宿主去死。

    可是,第一个世界因为失误自己到了高级世界,说是任务者实际什么用处也没有,最后成功也是因为主系统。第二个世界又有各种各样的纠缠,直接面对死亡和怎么也不管用的经历,使得郁小小颓丧沮丧,再加上那个诡异东西的掺和,郁小小愈发看不到希望。

    路海把东西送来了,李鬼子停掉了郁小小身上的计数器。他要带着郁小小一起走,两方牵扯纠缠,郁小小就在一旁看着,路海担心忧心,气愤恼怒,剧烈的情绪波动和身体反应。她垂下眼帘。

    最后还是李鬼子占据上风,他带着郁小小上飞机。在飞机上,李鬼子和郁小小诉说他的女儿,他脸上是一片柔和之色,与绑架时候的皮笑rou不笑完全不同,郁小小神奇地看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对一个受害者明显和他对立的人说这些话,又是那个诡异东西的效果么?

    郁小小靠在窗户上,高速飞行的景色使她头晕目眩,她把帘子拉上,然后继续靠着,静静不知想些什么东西。

    或许是路海,或许是死亡,又或许是其他。

    “啪!”一个巴掌重重甩在了路海脸上,脸颊迅速肿大,血腥味弥漫。路海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听着面前人愤怒的训斥。

    他做错了,他清楚。他不该把机密泄露出去,来交换郁小小的安全。

    这是叛国。

    逆子孽障悔不该生你这样的话通通露出来,路海在下面恭敬地听着,膝盖有些发痛。神经紧张了一天,他很想松懈,却知道今晚才是重头,过不了今晚,郁小小回来也是个死。

    等上面的人吼完,怒气发泄得差不多,转头一见跪在下面的人还是一句话不说,脊梁挺直,倔强地像一只不懂变通的鹅。路威怒火哗一下又拱了上来,一个女人,一个女人而已。为她丧命,为她抛弃尊严,为她挪动底线。被一个女人牵扯地团团转!他真没有想到郁小小回来会是这个结果。与其这样,倒不如营地里那个罢了!

    一时间竟有些心灰意冷,路威只有这一个儿子,也没想有其他的儿子。固然小时候不怎么看,但地位荣耀锦衣玉食都是供应足了的,如何养出这样舍己为人的性子?这哪里还像是他路威的儿子!

    他深呼吸几口气,正想叫下面的人下去,却见路海抬起头来,脸颊肿胀,却口齿清晰,“爹,那份资料是假的。”

    路威的动作顿住了。

    “是前些天传来的熊国那边的假资料,看起来是对的,糊弄人,但是做不出结果来。”路海道,脸颊的疼痛和身上的伤痛齐齐传递刺激着神经,他却越发清醒,“实验室根据熊国那边的进度又试了一遍,我给他们的是在假资料基础上的改进版,但也是假的。这个实验做下来至少要半个月,这半个月,我会想办法营救郁小小。”

    路威眯起眼。

    “救不出来呢?”他问道。

    “我尽力了。”

    路威辨不清喜怒,他走下去绕着路海。靴子叩击地面的声音哒哒,路海绷着神经,面上却是一副倔强姿态。

    “舍得?”

    路海摇摇头,“舍不得。但我不能那么做。”

    路威绕过他,走到书桌前,桌子上扣着一本国富论,他背对着路海,沉沉笑,“你刚刚叫我爹。”

    路海一紧。

    “上一次你叫我爹,我想想啊,”路威昂起头,面上一副追思之色,“应该是你妈还在的时候。”

    “你妈死之后,你就再没叫过我爹。”

    “一共是……”路威掰着手指头,一根根摁下去,“十二、十三年。这些年不管发生什么你也不肯,如今,你叫我爹。”

    路海没说话。

    “瞧你,”路威近前来,给路海擦擦汗,“额头都湿了。”

    路海没动作。

    路威扫过底下人紧握的手背上崩起的青筋,看过一顿家法下来路海血淋淋的后背。他还坚持着,不肯露出怯态,好教自己以为郁小小不重要。

    走了步错棋。

    郁小小比洛严还要疯,对这傻儿子的影响力也更大。

    路威在心里叹口气,路海恳求要处理这件事,不要自己插手。他也就没有动作,郁小小相对于洛严,或许只有女性这一个好处。他有些头痛,为这不争气的儿子。

    这算什么,引狼入室?

    他挥手叫人进来,给路海看伤,自己出门去了。

    资料确实是假的,因为真的资料根本还没出来。很多实验都是误打误撞,实验室刚出成果,还没来得及细究后面的原因,漂亮国就得到了消息,要来掺和一脚。郁小小罔受池鱼之灾。路海躺在椅子上,医护人员忙忙碌碌给他上药。他拿不准那人的意思,只得先抛到脑后去。他如今想的是郁小小今天反常的表现。

    太不正常了,太不正常了。他伸手,便有人把手机递过来,一段段音频通过耳机播放到耳朵里,郁小小为什么这么镇定,为什么一点不着急?

    路海不是没有想过郁小小叛国的可能性,但他清楚地知道郁小小不会。

    从白雪的事,到那个姓李的间谍的话语,路海听了一遍又一遍,他不愿意相信,于是又去找郁小小回国之后所有的能用的音频,视频。他冷静地看着视频一点点播放,看着郁小小寻找什么的身影。她在墓地呆了一夜。

    郁小小没有骗他,她去看了陶然。

    陪了她一整晚。

    早有人去查白雪的事,路海点着桌面,吩咐人把阿根廷一年的踪迹也查一查,他要弄清楚郁小小到底怎么了。

    几天后,实验室的报告出来了。路海把报告扣下来,问他们找到信号了吗?

    信号在两天前就消失了,这边猜可能是定位和窃听器被发现了。如果技术是真的,到时候郁小小肯定会被当成筹码,来要更多的利益。在那之前,她会被严密看管起来。

    那边猜的不错。

    郁小小自飞机起,就被牢牢盯着。李鬼子猜到她有轻生之意,于是一刻也不肯放松。郁小小吃饭上厕所都被人跟着,她反抗无效,终于很无奈地对李鬼子说:“我是觉得活着没意思,但我也不想畏畏缩缩地去死。至少要死的无知无觉开心一点吧?你告诉我什么工具也没有,我怎么无痛死亡?”

    李鬼子就笑:“郁小姐,鄙人很相信你的话。但是百密一疏,为了避免意外,还是全方位保护比较好。”

    郁小小就这么憋屈到落地。

    落地之后全方位大检查,郁小小身上被搜出来两个定位器两个窃听器还有一个监视器,这是再粗略搜过一遍之后的。

    看着那被搜出来的小小的仪器,李鬼子道:“郁小姐很谨慎。”

    郁小小摆手,她凑近看,其中一个定位器就安装在鞋子底部,还有衣服,小饰品,等等等等。她上手拨弄几下,随即失去兴趣。转而问李鬼子这可以了吧。李鬼子就请她往一个房间去。

    在这里待到第七天的时候,郁小小见到了李鬼子的女儿。

    那是个混血儿,棕发碧眼,可爱如天使。郁小小见到她第一眼,就不住在李鬼子和梅地亚小小的稚嫩的脸上来回,李鬼子礼貌微笑:“郁小姐,这是我亲生女儿。”

    “是吗?做过亲子鉴定的那种?”郁小小随口问。李鬼子脸色微黑,郁小小就摆摆手,说句对不起,你女儿实在太可爱了,就像是天使,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人类所出。

    可爱的小天使短暂慰籍了郁小小枯燥的坐牢一般的生涯。她的待遇还可以,李鬼子是这个基地的一把手。这次任务,李鬼子被派去做这个也没想着要怎么成功,这只是一个试探而已。成功最好,不成功也不会怎么样。

    “你废那么多人手,就为了试探啊?”郁小小拨弄着花,想不通。

    “反正都是鄙人的人手。”李鬼子抽根烟,哦,他姓李名星辰,但郁小小还是习惯称呼他李鬼子。

    郁小小看他一眼,“那个神秘人是谁?”

    “你应该清楚,就那几个人。”李鬼子抽根烟,烟气袅袅呛人,郁小小咳了声,他看一眼,也没有熄灭。

    李鬼子很喜欢抽烟,一天能抽一包,为此他特意定时间去洗牙,梅地亚很讨厌李鬼子身上的烟味,他戒了几次,还是没有成功。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是一年前,但最后他还是复吸了。

    “她是不是来找过你?”郁小小忽然问。

    李鬼子磕磕烟灰,“是。”

    “然后呢?”

    “诉求不一致,”李鬼子笑,“鄙人总不能毁掉到手的筹码。”

    郁小小摇摇头,“你都计算着自己能活几年了,做什么还那么拼命?”

    李鬼子不说话。半晌,他抽完几支烟,忽然问她:“你要不要看看她?”

    郁小小默然。

    “她被拒绝后,为了避免节外生枝,鄙人把她打晕了。”李鬼子道:“前些天上面有人来,说是要提走你。”

    郁小小一顿。

    李鬼子细致地看她,“你也知道,这里是鄙人的地盘,所以那些东西鄙人可以决定要不要用到你身上。”

    可是一旦被提走,郁小小就没有如今的轻松日子了。

    “你要见她吗?她马上要来。”李鬼子把烟摁灭,走到窗户前,大开窗户,风送进来,凉意侵入。他不高,头发很短,此时一身黑,立在窗前就像是一道默然的剪影,黑色好像永不明亮的夜晚。天很冷,屋内开着暖气,郁小小却感觉四肢都在发凉,这是那次险死环生的后遗症。

    她捏捏冰凉的指尖,问他这是自己能决定的?

    李鬼子转过身,笑道:“在这里,你可以。”

    郁小小盯着他,看不透他在想什么,她感觉一切都很诡异。她看不到熟悉的神色,猜不透李鬼子到底在做什么打算。门外有人来,笃笃笃敲门。

    没等人反应,一道小身影便跌跌撞撞奔过来,直到抱住郁小小的腿才停下,顺着腿往上爬。郁小小把她提起来放到膝盖,梅地亚便搂住她的脖子,欢喜地说:“小小jiejie,我会背《氓》了!你要把棒棒糖输给我!”

    她刚说完,耸耸鼻尖,屋内还残存着烟味,她埋进郁小小怀里嗅了嗅,又蹬蹬蹬跑下去,去追李鬼子。

    李星辰无奈地举起手,跑了几步。梅地亚站在原地,窗户还开着,她的头发被吹起来。李星辰回头看,只好头痛地去窗边把窗户关上,梅地亚就趁机抱他的腿,“daddy,你又抽烟!”

    梅地亚一直在学汉语,她平日里都喊李星辰爸爸,如今急了,英语飚出来。后来想起来,又顿顿地说汉语。

    “史密斯叔叔说过了,你不能再抽了!”梅地亚说着说着哭出来,“你不在乎,梅地亚。”

    见小祖宗哭了,李星辰只好蹲下身,梅地亚往他怀里一扑,烟气漫上来,她咳了几声。李星辰刚要后退,梅地亚就抱住他。

    脸颊红红,鼻头红红,眸子沁着水意,小嗓音都带着委屈,梅地亚拽住他,“你答应过梅地亚,不抽了,你、说话不算话。”

    李星辰又是一阵哄不提。

    梅地亚哭着哭着睡着了,她身体不太好,一旦情绪激动就发晕。李星辰抱着梅地亚出去,郁小小就握着手指出神。

    没过多久,李鬼子又回来了,问她到底见不见。郁小小看眼他,看眼烟灰缸里的烟灰烟头,又看眼门。

    “你想我照顾梅地亚?”她忽然开口。

    李鬼子一怔,他无所谓地笑笑,坐在凳子上,“想过。”

    “我不明白。”郁小小摇头,“我是人质,况且,我有那样的能力么?”

    李鬼子凝视着她,“不是你。”

    郁小小了然。

    “你那么相信他?”郁小小反问,她真不知道,外人都这么看的。

    “要看他的反应了。”李鬼子看着地面,灰尘起伏,“但依鄙人的看法,十年八年,不会变的。”

    郁小小怔然一笑,这可真不是个好消息。

    她神色怔忪,李鬼子也不说话,空气也安静,一时间鸟叫人声。郁小小揪着床单,“你也看出我没多大活着的念头,就算他要,那又怎么样呢?”

    “你会活着的。”李鬼子道:“他经这一次,不会再给你机会。”

    “我执意要死呢?”

    “你死不了。”

    郁小小真的想笑了,“为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你有,家人。”李鬼子想到什么,有些停顿。

    郁小小揪床单的手顿下来,她有家人。她嗤笑一声,走过去踢了踢李鬼子,有些恶劣,“你不怕我教坏你女儿?”

    李鬼子笑,笑意很柔和,“你教她《氓》,为什么呢?”

    郁小小又道:“说不定是我人好。”

    她面上全是戏谑,还有崩不住全然放开的恶意。李鬼子看她,“那就这么好下去吧。”

    郁小小渐渐笑不起来,她往窗边去,又把窗户打开,划出次次啦啦的声响,风慢悠悠晃进来,冷意像冰涌进。

    “你做的了主?”

    “做的了。”

    “可我做不了主。”

    “可以。”李鬼子心里紧绷的弦松了松,“吾用圣水,洗去先天的罪孽。吾有金币,砸出通往天堂的路。吾奉己身,愿其安康。”

    郁小小扭过头,室内很暗,看不清李鬼子神色,“你和梅地亚商量过吗?”

    “梅地亚还小。”

    “梅地亚会恨你的。”

    “我只要她活着。”

    窗户合上,郁小小走回来,她有些疲倦,“我没把握,也不会耗费太多心力。”

    “她只要活着。”李鬼子念道:“其他的,听天由命吧。”

    “你要把所有所有,讲给我听。”

    这是个很俗套的故事,李鬼子的爹在港湾发了大财,娇妻美眷,好不快活。李鬼子的娘独身在大陆,奉养婆婆。婆婆过了许多苦日子,没等到儿子衣锦还乡,便阖然长逝。李鬼子的娘收敛好婆婆的尸骨,就带着一罐骨灰漂洋过海找他去了。

    那时候去港湾的人很多,李鬼子的娘没有门路,只好偷渡。她很幸运,一船人死了一半,她跌跌撞撞到了港湾。花了许多时日去找他,遵循婆婆的遗愿叫她的儿子回乡。她找到了他,李鬼子的爹早改名叫李大发,他一直想着把生意做到大陆去。恰巧那时候招商引资,李大发哄着李鬼子的娘回国,落定政策后哄着她离婚,自己和红颜知己结婚。

    李鬼子的娘什么也没有落着,李鬼子那时候也不小了,李鬼子的娘想不开去闹,被人打出来,回家气不过吊死。李鬼子也上门去,也被人打出来。李大发早有了一双儿女,看不上乡下婆娘的种。李鬼子咬碎银牙,一无所有。他也偷渡去,势必要闯出一番成果。

    他没有去港澳台,这些地方斗不过李大发。他来到国外,那时候黑恶势力猖獗,李鬼子化名江得利,一番奋斗,成为逞凶耍狠的一员大将。

    统领的女儿看上了他。

    借着那个金发碧眼的美人,江得利很快掌控了一大势力,跃然登位。他对艾利丝没有真情,一心只想着报仇。却也不在外拈花惹草,他最恨李大发一样的男人,他对艾利丝很好,艾利丝很快生下了一个女儿。

    然而在国外,到底对国内鞭长莫及。李大发因为配合好,投资力度大,态度佳,和国内关系紧密。没有机会,李鬼子下不了手。恰好那时候另一个大国为防患未然,要扶持在国内的势力。李鬼子不顾艾利丝的反对,毅然决然奔赴而去。

    李鬼子偷渡的国家是一个小国,他把艾利丝等人安顿好,就带着资本奔去。在大国的支持下,李鬼子很快站稳脚跟,他也输送出了很多情报。

    把李大发搞下去后,李鬼子从一心报仇的魔障中清醒过来,他忽然想起了娘的话,若是让娘知道,怕是恨不得打死他吧?

    李鬼子的娘的爹是烈士,那些年打仗死的人很多。李鬼子如今已然无法回头,他甚至不敢叫上面知道他有妻子儿女。

    艾利丝一人拉扯着女儿长大,李鬼子做得很好,他得到的支持越来越多。他怕牵连妻儿,一直不怎么敢和他们联系,忽然有一天,艾利丝给他打了电话,话里全是恨意。

    李鬼子的女儿死了。

    李鬼子的女儿有个感情很好的未婚夫,来年就要结婚。然而一个政党核心人物的儿子看上了她,她不肯,便被一群喝疯了的人拖车拖死了。

    艾利丝没有丝毫办法,她的女儿只留下一个刚出生的婴儿,那人肆无忌惮,甚至在门前开趴体。她想起了恨不得爱不得的丈夫,给他留了电话。

    李鬼子本来就在犹豫,他违背上面的命令回了国外,找到了艾利丝,艾利丝见他来,把所有事情都说一遍,当夜就随女儿去了。李鬼子抱着软乎乎的婴儿,满心恨意。

    “我好像这一辈子都在报仇。”李鬼子笑。

    李鬼子把那个政党的儿子弄死了,那人死时还满是震惊。李鬼子杀了很多保护他的人。上面恨不得弄死他,却为了国内的布置不去动手。

    李鬼子回到国内,很快被上面布置了很多任务,他直接带着孙女回国,说这是自己的女儿,深居简出。

    “我从没见到过女儿长大的样子。”李鬼子又点燃一根烟,他把孙女当女儿养。

    若是放在国外,迟早被人搜到,拿来要挟他。李鬼子直接带着孙女回国内,他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他被废物利用做了很多事情,一点不考虑之后的发展,上面要放弃他了。来年那个政党上位,李鬼子知道自己得不了好。

    “这条腿,就是当时为了完成一个任务废掉的。”李鬼子跺跺脚。

    那是最后一个任务,李鬼子在国内的身份完全暴露。他回了国外,带着孙女一起。

    李鬼子那些年做得很不错,有人要保他,有人要杀他。僵持着,李鬼子被下放,半死不活。

    “我活不了几年了,”李鬼子抽完,又换了根烟,“医生说我有肺癌,肺部老大一块阴影。”李鬼子在身上比划,笑起来,“保我的那个也快顶不住了。”

    “死之前,我得给梅地亚找条出路。”

    “我做了很多错事,但梅地亚没有。”李鬼子点点烟,烟灰落下来,“她生来体虚,也没享过什么福。我所求,只要她平安长大。”

    郁小小撑着脸,“她这个病治不好么?”

    李鬼子摇摇头,“平时没事,只不能情绪激动,一激动就昏厥,医生说是她的心脏没有发育好,承受量小。”

    “我可能没办法把她养在身边。”郁小小说道:“你能接受么?”

    “我从未奢求过这点。”李鬼子把烟摁熄,“她只要,像个普通孩子那样,就好。”

    “我做不了主,”郁小小重复道:“我会把她交给能做主的人。”

    李鬼子定定看她,看得郁小小有些犹疑,她不知他在看什么。李鬼子收回视线,摇摇头道:“你不必如此自贬。”

    他却没有多说,“你只要把梅地亚交出去的时候,为她说几句好话就可以。”

    那人来的时候,郁小小还是见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