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疤痕(二)

    

疤痕(二)



    连绵的大雨冲刷了兰城数日方雨过天晴,就像这个暑假齐霜翰的到来又离开,栖雪湿地的湖沼泛起阵阵涟漪终究归于平静。

    偌大的庄园没了少年的身影,可他的声音定时定点地透过电流在阁楼响起,即便开学也从未缺席。

    升学课业加重,宛桾常常一边解着数学题,一边听电话那头的少年今日又顶撞了哪个任课老师,或是翻墙逃课又被教导主任逮住。

    “小枣,上学真没意思。”

    “开学快一个礼拜,也应该都认识新同学了吧。”

    “不好,他们都好傻。”

    齐霜翰口是心非地说着,他成绩一般,吊车尾进了一所本地重点高中,也有认识几个新朋友,可是大多是成绩优异的乖小孩,不惹他但也不亲近。

    但他不想承认自己在这里也可以过得不错,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凸显出对兰城的留恋。

    每次通话,几乎都是这样单调重复的内容平常而琐碎的流水账,宛桾听着齐霜照例抱怨着新学校的饭菜不好吃,她停下笔.

    “我最近在向李妈学做荷花酥,就是头疼保鲜问题。”

    寄送花费时间太长,怕是还没到北都就坏在半途。

    齐霜翰在宛桾看不到的地方咧着嘴笑地恣意:“不需要你寄送,我只吃现做的。”

    宛桾起初只当他是大少爷娇气做派,不想他所谓的“当场验收”选在了她十五岁生日当天。

    彼时的宛桾刚下学回到钟园,和每一个钟家子孙的普通生日一样在家人的围绕祝福中一口一口吃完了长寿面,回到阁楼接到父母弟妹们的慰问,紧接着就是雷打不动的那个人致电。

    “小枣,我来吃新鲜出炉的荷花酥了。”

    宛桾一愣,下楼往侧门赶去,路灯还没亮起,远眺着,少年手插裤兜,风尘仆仆却难掩挺拔,如郁葱苍栢。

    “回神了,傻枣。”齐霜翰伸手在她脑门拍一记,“小爷坐了一夜的绿皮火车,屁股都要开花,感不感动?”

    宛桾为他开了门,两个人在渐黑的天色中走进主宅。

    佣人都已收拾完回到别栋休息,宛桾重新打开灶台加热糕点,再揣进怀里带回阁楼。

    一个多月不见的男孩头发长长了些,眼底有淡淡的青灰,暖黄的灯光打在他的侧脸,宛桾揉揉眼:“就为了一口我都无法保证是否成功的荷花酥?阿齐,这未免有些得不偿失。”

    齐霜翰挑起一边眉毛:“别这么着急贬低自己的手艺嘛,钟小寿星。”

    宛桾失笑,抬头撞进对面玩味的笑眼:“阿齐,我希望你这次突然跑来兰城最好不是就知会了我一个人。”

    “啊呀啊呀,小枣你记住你是十五岁不是五十岁......”

    少年咽下嘴里的荷花酥,笑眯眯地捏起一块桂花糕,呼着热气:“我早就和学校请了病假,我爸带我妈回了云州,你就不必担心。”

    “还烫着,你着什么急......索性在钟园住一晚吧。”

    齐霜翰轻轻摇摇头:“买了凌晨两点的回城车票,我家老头后日回家看不见我又要抽皮带。”

    宛桾默了,看着碗碟里糕点残留的碎屑,在灯光下像是揉碎的金箔。

    台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长,投在身侧洁白的空墙上,交叠着依偎。

    “还会痛么?”

    宛桾一愣,反应过来后回答他:“有时候会痒。”

    话音刚落,视线里出现了一只素银戒指,表面流畅没有任何勾刻,像一条没有尽头的丝带规律地扭曲、盘旋,最后形成一个永恒的闭环,简洁而纯粹。

    无穷符号的样子。

    宛桾后知后觉,忍不住蜷缩起手指,有些无奈:“阿齐,你不必如此介怀。”

    少年抿紧唇线,执拗地举起戒指抬起她的右手套进无名指。

    不粗不细的宽度,刚好把疤痕覆盖。

    远远看去,像是圣坛边宣誓词结束后的对戒互换。

    时间永恒,疤痕亦然。

    午夜梦回,他无数次惊醒,汗珠与梦里她的泪珠融合,咬破的唇角弥漫着和她指节处一样的血腥味。

    他拿着那条早已丧失粘性的指环去订做了一副对戒,用银链条串起,挂在胸前,却只敢让它遮掩在衣料之下。

    “可惜挨不到零点,提前生日快乐,小枣,你可以只把它看作一个礼物。”

    伤痕泛着刺痒,宛桾转动着戒指试图止痒,抬眸对上对面人的眼:“阿齐,你没有冒用谁的名讳,是我心甘情愿。”

    “不要幸存者内疚,那天如果是徐持砚,我也会付出这根手指。”

    那一句”我是他的未婚妻”几乎成了齐霜翰的梦魇,戒指作为少数暴露在人前的私密物件,他质问过自己无数回用什么资格和身份,目空一切如他,居然愿意接受作为另一个男人的影子获得眼前少女的垂青。

    澄澈的眼睛黯淡了一下,努力牵起嘴角:“我以为,那只是你为了让我脱困的说辞。”

    “祖辈笑言,暂时,作不得数。”

    宛桾注视着这枚素戒,脑海里回荡着钟应森在病房里对她说的话。

    他把玩着苹果,漫不经心地问她,舍命相救是为了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还是套了未婚夫壳子下的徐持砚?

    “宛桾,你分得清么?”

    齐霜翰看着她仿佛陷入沉思,但是从她嘴里说出的“作不得数”吹散了心头雾霾。

    “民国就已经不支持包办婚姻,你要学会反抗知道么?”

    宛桾被逗笑:“阿齐,你又为什么这么在乎?”

    她隐约能感觉到这兄弟之间的暗流涌动,或许是两人母亲之间的不合,加之他又是以徐家家主上峰出面邀约做客,孰亲孰远在外人看来一下子显得耐人寻味起来。

    “因为,因为阿森是我在兰城最要好的朋友啊,你是他的meimei,我自然也和你要好......”齐霜翰被问住,嗫嚅着,“诶呀,咱俩都是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了,你以后有难言之隐也不要用牺牲自己的方式出头了,哪怕真到了那个地步,哥们儿抢婚也把你解救出来!”

    宛桾抿嘴笑看他义愤填膺地扬言要抢婚的誓言,被他脖子上突然多出来的一根银链反射着路灯光,晃地想要落泪。

    “嗯,如果喝喜酒,阿齐,我一定让你喝第一杯。”

    毕竟酒壮人胆,难以宣之于口的爱恨,逃避到被偏私的港湾也是她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