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女友来看我了
前女友来看我了
晚上,暌违三年,三人聚餐。徐姨和妹喜继续中午没有说完的话题。那些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然而,她们却能津津有味地在自己的嘴里嚼完,然后吐到对方的嘴里;对方嚼完,接着又吐到对方的嘴里。她们你来我往地在各个无聊得甚至有些荒谬的琐事之中倾吐衷肠。好像只有这样,她们才能自然而然地流露情感。我么有不耐烦。我只是嫉妒——我嫉妒徐姨能够褥不费吹灰之力地重获妹喜的爱。而我,给妹喜磕头认错,反而会被妹喜鄙视。我现在做什么都入不了妹喜的眼,因为我能看见了,因为我有钱了,因为我有爱了。妹喜不要这样的商汶雍。 我感到气愤,感到郁闷,感到悲哀。可是再怎么样,我都没有当场发泄。徐姨还在这里呢。我只能把复杂且沉重的情绪都用一杯杯烈酒吞进肚子里。酒刚入嘴时,是温和的;滑到肠子间,是浓烈的;沉进肚子里,是刺疼的。我的唇和我的脸被酒精激出了大量鲜艳的血色,可是我的身体却又在发抖。她们没有注意到我的变化。我也不期望她们会知道。特别是梁妹喜。我死了就是死了。梁妹喜,我告诉你:我要是死了,你可就哭着过完你孤独的人生吧!你要是想为我哭坟,我就会从坟里爬起来,把你给打一顿! 在我被感情用酒精双重攻击的晕眩情况下,妹喜其实一直在用眼梢偷偷地瞄着我。她非常担心我的身体状况,却又不得不装的冷漠。妹喜往我的碗里夹了我最讨厌的香菜。我盯着碗里的几条如同毒药的香菜,带着悲痛欲绝与屈辱万分的心情吃了下去。妹喜在一旁偷笑。她觉得我像一头啮嚼甘蔗草的老水牛。 “老东西,还是我来喂你吧。” 妹喜拿起筷子,夹什么,我吃什么。我早已为爱丧失自主能力。分不清东南西北,也不想分清。我非常满足于现在这种有些糊涂的,还有些愉快的感觉。我张嘴,衔入,咀嚼,吞下。我眼带仇恨地看着妹喜,问道。 “你现在快活吗?” “还行。” “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到从前了?” “什么从前?” “你照顾我的那个从前。” “噢,你还想让我当保姆呀,你个没用的老东西。” “我想依赖你。” “滚蛋。我有自己的人生要过。” “那我的人生怎么办?你把它搅浑了,然后抽身了。多么自私啊。” “我再自私也没有你自私。你少装这幅病态的模样来讨可怜。” “我快要是从前的商汶雍了。” “你才不是他呢。他比你好看多了。” “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你不是。” 徐姨捂嘴笑起来,而我绝望地低下了头。我好像不是首次在外人面前露出如此执拗的一面了。徐姨估计在与我相处的三年里已经发现我内心的阴暗。我被妹喜在外人面前出言残忍地拒绝却是第一次。我伤心,并不是觉得丢了面子。我更希望徐姨能够看我这么可怜,以至于能让她心生同情而为我求情。我只是感到时间的紧迫与内心的焦灼。我从不相信妹喜说她不会走。妹喜走一次,就会走二次。她随心所欲的性格,是大家都是知道的。妹喜想爱我就爱我,想不爱我就不爱我。妹喜想骂我就骂我,想不骂我就不骂我。妹喜想打我就打我,想不打我就不打我。这仿佛是青春期少女因为初次恋爱的懵懂而使自己的性格与行为都显得阴晴不定。妹喜说了的。她不爱我你啊商汶雍。你还在那儿侥幸什么呢。她很快就会在你不经意的时候收拾包袱,半夜开溜。三年又三年。也许下次是三十年再回啦。因为一口气上不来又下不去,我突然冲到洗手间。妹喜神色狐疑,想要去看我。但是徐姨抓住妹喜的胳膊,说我这是恐慌症犯了。吐了才舒服。妹喜眨了眨眼,一声不吭。 我不知道怎么睡在床上的。我睁眼时,看见何晴在身边。我愣住,不悦的心情立即升起。妈的,梁妹喜,你居然敢把你男人和他的初恋放在一间屋子里?!我愤懑极了,仿佛遭人背叛。妹喜这么放心,是不是说明她不在乎我和其他女人的两性关系?看来,你是真的不爱我了。我把头转过去,一边生妹喜的气,一边冷冰冰地问道。 “你来做什么?” 何晴神色淡然地解释道。 “作为多年的朋友,总得来看看你吧。” 我听了,不免心头一软,语气与神态也跟着柔和许多。 “谢谢你的关心。只是,谁来看我都没办法解决我的心病。” “她回来了,还不算解决吗?” “她回来了,可是她的爱没有回来。” “我可不这么觉得。她对我的敌意可深了。” 我即刻转过头去,带着一种孩童般真切的好奇,问道。 “你们怎么了吗?” “刚才,她还不想让我进来。” “那没天理了。这房子是我租下的,她怎么就成了女主人了?不像话。我去给你讨公道。不,你扶我起来,我去骂她!” “去吧,你去吧。” “怎么,你怕她不成?” “我当然怕她。她是你的女人,而我,什么都不是。” “怎么会呢?你是我的朋友。” “你们想耍花枪,可别带上我。” “哎呀,你怎么说这样的话。” “你想让利用我来让她吃醋吧?你把我当无用的干柴,让我为你们的爱情牺牲,为你们的爱情燃烧?商汶雍,你有没有哦想过,她要是不吃你这套,可能会把我们当成jian夫yin妇打一顿。” “唔,你说的对。一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我们俩加起来都有可能打不过她。算啦,算啦。你帮我把她叫进来。” “不想和我叙旧了?” “我要见我女人。你赶快走吧。” “商汶雍,你真是一点良心都没有。” 何晴打开卧室门,就被一直站在门口的妹喜吓了一下。妹喜端着一碗泡椒米线,径直走到床边,然后用右脚,不客气地蹬了蹬我的被子,喊道。 “赶紧起来,别在这里搞这些小动静。” 妹喜已经偷听到我的小动静是指我们故意让妹喜吃醋的行为。我睁开眼睛,羞赧又虚弱地笑道。 “好香呀。快,快扶我起来。” “你又没残废。自己爬起来。” “不,我要你扶。” “爱几把吃不吃。” 妹喜在这时发现何晴早已走了。既然如此,妹喜也就没有心思计较了。她一改方才彪悍的态度,神色歉疚地坐在床边,一边用筷子拨弄米线,一边低头说道。 “老东西,你会不会死呀?” 我笑眯眯的,毫无悲伤地答道。 “会呀。” “那我陪你一起?” “不好。” “为啥?” “你舅舅怎么办?” “我舅舅早没啦。你走后,我就带着舅舅回老家了。舅舅可能是知道自己没有几天活头了,所以想趁人还活着回去,方便我处理他的后事。也就过了几天,舅舅死了。不过,舅舅回光返照了。死前吃好喝好,临死前,脸蛋儿居然是红润的。我给舅舅选了一块特别好的坟。他可以直接看到对面的房子——也就是我们我,mama和舅舅从小住到大的房子。噢,对了。舅舅说,叫我努力挣钱,把化疗的钱还给你。” “舅舅知道我?” “知道。当然知道了。我从一开始就和他说了你是我男人。舅舅不想见你,是因为担心你会把我甩了。” “为什么?” “多少人会因为另一半的家人生重病而想承担责任的呀。别说一半责任了,就连半分都嫌多。我舅舅说,你是个可以托付的男人。因为你没有抛弃我,也没有抛弃他。喂,商汶雍,刚刚我凶你前女友了,你生气不生气呀?” “不气。我喜欢你吃醋。” “谁会吃一个老东西的醋呀?我都是装的,但是我必须给她一个下马威。” “为什么?” “你落魄了,她立马跟你哥哥去了。这不是坏,是什么?虽说用不着做到守孝三年的份上,但起码装个十天半个月吧。而且,那个时候,我看得出你恨她。我就猜她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过去了,都过去了。妹喜,你把我扶起来。米线泡久了不好吃。” “你要不要我喂你呀?” “要的,当然是要的。” 米线特别好吃。不是因为味道好,而是因为妹喜好。我吃了几口,忍不住咳了几声。我担心妹喜会因为我的“不配合”而生气,于是连声说嗓子不舒服,不是故意的。好吧,我居然恐慌到这个地步。还是那句话呀:谁爱的多一些,谁就怯一些。妹喜放下碗筷,我以为她不耐烦了,要走了。但她其实是去出去给我端水。妹喜回来时,看见我驼背垂首,气息颓靡,像是一句被抽空的瘪气球般瘫坐在床上。妹喜曾在我换衣服的时候,留意到我那以rou眼就能看清的一节节脊骨椎体。她印象中的我是血气方刚,难以驯服的样子。就连她把我捡回来的那一天,我都没有像现在这般形销骨立。妹喜觉得我没有必要装可怜。谁会损害自己的身体来博求她的怜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