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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

    刘备一脸肯定地对二弟三弟说,新来的军师喜欢我。

    张飞原本就不小的眼睛此时瞪得更大了,啊?这怎么看出来的?

    关羽眯着眼,沉默。

    刘备说,这还用问,你没发现吗,刚才散会的时候,军师冲我笑了。

    张飞一脸震惊地看着大哥,不是,那个小白脸不是见谁都笑吗?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关羽的眼睛眯得更狠了。

    什么小白脸,三弟说话好没有素质。刘备责怪了张飞几句,脸上依旧漂浮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俺说话一直这样,大哥不喜欢,俺走便是。张飞看着刘备陶醉其中的样子,气鼓鼓地离开了。

    八月。

    今年的夏天格外炎热。刘备擦了擦头顶的汗,对蒋琬说,南方的气候还真是难适应。

    蒋琬双颊绯红,笑嘻嘻地回应,主公,南方也有南方的好。您听鸟儿歌唱,闻植物的气味,雾气在阳光普照的温暖日子里从脚下升起,夏天就是赤裸的双足和休沐日的盐。

    刘备皱起眉头,质问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是不是喝高了。

    厅堂里热到一丝风也进不来。死罪死罪。蒋琬顿时酒醒了大半,头皮发麻伏在地上。刘备却不再理会,转而目不转睛望向门口。

    蒋琬是社稷之器,而非百里之才,为政以安民为本,不以修饰为先,望主公明察。葛亮如一道清风从门外进来,施施然挡在两人中间。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指向后门,示意蒋琬退下。

    还有主公,这里好热,我难受。

    哎呀,刘备连连点头,就说了这里不适合我们这些北方人。旁边有个树林,我们一起去树荫下喝点凉水吧。

    最好再加点蜂蜜。

    好好,都依你。

    九月。

    子龙,你来陪孤坐船。

    好。白袍银甲的将军干脆利落地应下来。主公想去哪里?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前几天听说河对岸开了许多好看的花儿,我想去看一看。

    是兰花草吗?河边就有。

    不止,还有一种更大、更显眼的。

    您是说那个啊,似乎是叫芙蓉花。主公想要的话,我去摘一些便是,何劳主公亲往。

    采花送人,要自己去才有诚意。只是没想到子龙也是爱花之人。

    呃……之前听义兄提过,便记下了名字。

    哈哈,你是说赵范吗?你这个义兄可好玩儿了,听说最近还准备给你说媒,子龙怎么想的?

    啊?云尚不曾听说……这这、云无意于此……

    哎,男大当婚,若能成,也是好事一桩。子龙若愿意,届时孤和孔明给你证婚!听说他给你介绍的,可是个有名的美女……

    ……主公,您还要坐船吗?

    哎哟,险些忘了正事。香花芳草,最配美人了。孔明素来讲究,应该会喜欢这些;等他回来了,一定猜不出是从哪儿带回来的……哈哈,我们出发!

    十月。

    从长坂抵达江夏途中,刘备第一次想到了死。他曾经输过很多次,比这次更惨烈的有过,比这次更狼狈的有过,但这一次,或许真的是极限了。他自己的极限。

    每个人都会死。

    刘备躺在床上,闭上双眼,没去看枕边人。

    我今年已48岁,到了这个年纪,很难不去考虑死亡。刘备平静的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苍凉和疲惫,人五十不称夭,真死了不算亏。可是孔明,你不一样。你还很年轻,生死关头,我却想和你一起死。

    葛亮在黑暗中拉起刘备的手。手心相对的瞬间,手指彼此交错,月光透过指间的缝隙落下来。

    我听说人的手心纹路上,刻着每个人的命运。您看,现在我们的命运相连在一起了。即使您要放弃,我也会带着您的那一份继续努力。

    就在这一瞬间,窗外的月光水银泻地一般,散发出灿烂的清辉。

    月华如昼。

    刘备睁开双眼,目光随着月光飘向远方,似乎想起了什么很早先的事情;可他的身体却紧紧和身边人贴在一起,那是独属于他的月亮。在明日到来之前,在太阳落下的地方,一轮明月悄立中天。

    他本想感谢明月可以陪他走到现在,但仔细想想,他可能更希望这轮明月能陪自己走得再远一些。

    十一月。

    宪和,你还记得上次咱们一起看星星是什么时候吗?

    上次?上次是在涿郡那时候吧。

    有那么久吗?

    当然。主公还记不记得,有一回您和我、还有公祐他们几个喝了整整一白天的酒,醉倒成一片。醒来之后天都黑了,然后您摇着我的胳膊说,快看,天上好多星星。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那么回事。偶尔能和老朋友吹吹风,喝点酒,再躺下来一起看星星,感觉真好啊。只可惜今晚是阴天,天上的星星比那次少多了。

    主公快看东南方向,有三颗很亮的星星。

    喔喔,孤看到了!真亮啊!宪和可知道那是什么星吗?

    唔……

    (一道温和的声音插进来)是心宿的三颗星,其中最亮的那颗叫大火星。主公,夜寒霜重,可早些回房休息了。

    孔明也来了呀,那就一起来看星星吧!哎宪和,你怎么坐起来了——

    主公,孔明先生,你们聊,嘿嘿,我坐着,坐着就行(乖巧端坐)。

    孔明啊,你刚才提到的心宿,是哪个心字?

    主公,是人心的心。人心向着王者聚集,就是心宿之名的由来。您看,就像我和简先生聚集在您身边一样。

    还有这等事!(傻笑)那几颗星星挂在天上又有什么说法呢?

    (耳语)

    哦哦,好的,宪和可先回去,我和孔明单独待一会儿。

    (一个时辰后)

    主公,刚才亮的意思是,把柴草牢牢捆住,三颗星星挂在天上,就是很好的寓意。

    是这样吗?听起来有点怪怪的。

    主公若是不信,可以自己翻一翻《诗经》。

    (打哈欠)你明知我最不喜读书……困了……今晚孔明和我一起睡吧……

    好,好。(小声念叨)只是那一床被子有点短……

    一辈子就是很短!太短…呃……(大大的哈欠)下辈子、下辈子也要和孔明在一起……

    十二月。

    伊先生,你看前方,东吴要到了吗?

    还没有呢。

    啊啊啊,我实在是等不及了。(搓手)(来回踱步)到底还要再等多久啊?晚上总能到了吧?

    主公莫急,这次我军必会大获全胜。

    我当然有信心这次我们一定会赢!不过(远眺)……哎呀前面这是什么东西,净挡着视线。

    好像是白薠,一种长得很高的水草。

    唉,我的心就像这白薠一样,随着这江水摇啊,摇啊,摇啊~

    (憋笑)主公看来心情不错呢。

    有吗?我现在可是满腹心事。

    那等和军师汇合之后,请容藉将沿途见闻说与对方一听。

    沿途见闻?你是说这些该死的水草和看不见头的大江吗?

    还有主公的心事啊。什么鸟儿为什么聚集在水草之处啊,鱼网为什么挂结在树梢之上啊……对了,还有一看见袅袅江风,岸芷汀兰,就忍不住——

    打住打住!我不过随口一说,你怎么还都记住了?

    (笑)主公简直恨不得把心事全写在脸上,整艘船上还有谁记不住?

    好吧!这又不是什么提不得的事。不过思念的话,还是让我亲口说出来比较好……

    一月。

    诸葛先生,父王在信里都说了什么?(强忍泪水)(红着眼圈)(委屈无助)该不会又要揍我吧。

    阿斗乖,哪有那样的事,我们都很爱你哦。

    可是、可是父王明明很暴躁、还总爱打人!我都听三叔说了,他年轻时生起气来,连上级也要打,您可要多在父王面前为我美言几句啊!

    好,好,阿斗是个乖宝宝,亮保证等主公回来,一定不会打阿斗的。

    真的吗?就算我这几天什么书都没看也没关系?

    当然啦,主公在前方旗开得胜,高兴还来不及。

    那,那我可以继续放心玩喽?

    (略一思考)亮最近得空,默了些以前看过的文章,不如我们一起先学一学,然后再玩儿,可以吗?

    也行,那……那玩儿过了,诸葛先生可以晚上留下来继续陪我吗?

    当然可以。

    明天晚上呢?

    如果阿斗愿意,亮每天都可以陪伴你哦。

    (求抱抱)(小小声)我可以叫您一声父亲吗?

    唔……

    真希望诸葛先生才是我的父亲。(蹭蹭)您对我这么好,而且从来都不生气,也不打我。

    主公也一直很爱护阿斗啊。我们一起来看看赏赐吧。

    我已经看过我的了!诸葛先生也有吗?好像跟我的不一样哎~哇,好漂亮的锦缎,上面还绣着小鸭!可以拿这个做条新被子吗?

    可以的。不过……这绣的不是小鸭,是鸳鸯……

    二月。

    孔明,明天是休沐日,你有什么打算?

    尚无安排,主公有何吩咐?

    唔,最近想学弹琴来着。你说,找谁教我比较合适?

    主公想学哪种琴?

    就是你以前爱弹的那个,我记得叫梁甫吟是吧?

    亮不才,愿与主公共赏音律之美。

    好,那就说定了。还有阿斗的生日快到了,那小子最近总嚷嚷着要一匹马,我给他准备了一匹小马,他还不乐意,非说要什么玩具木马,得会动,还能装东西,孔明先生听说过这种玩具吗?要是你也不晓得,阿斗可得伤心好一阵子了。

    亮不才,可试为小公子作此玩具——

    那真是太好了!我去找点好木材,明天一早给你送过去。

    主公还有何吩咐?

    孔明最近瘦了许多,想必平日已十分辛苦(凑近)。难得轮到休沐日,我又给你安排了这么多事(摸小手)(摸胳膊)(摸背)……

    亮能得主公如此器重,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辛苦?

    你的嘴怎么这么甜……还软……我就说你瘦了吧……抱起来都不费劲了……

    ……主公(象征性推推)……孝直他们还等着亮一起商议律法……

    什么律法,孤的话就是律法,今天下午先陪孤,那些俗务有孝直正方他们就够了~

    主公,制科定律乃是国之大啊……唔……嗯啊……

    孔明先生说什么?听不清。

    ……现在还……是……啊啊白天……要……

    白天就要?好吧,谁叫孔明这么心急,我现在就满足你……

    三月。

    咦,孔明,这是什么东西,看起来好奇怪。

    是压胜钱。前阵子铸币时,我专门让子初做了一些,准备给孩子们戴着玩。

    哦,那我把阿斗的那一枚代领了吧。

    亮已经给过小公子了。

    永儿理儿的呢?

    也给过了。

    翼德家的那两个小女儿正在宫中作客……

    全都给了。(揶揄)主公,您不会是也想要这小孩子的东西吧?

    怎么啦,不行吗?我小时候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厌胜钱。孔明真小气,不给就算了。

    您要是喜欢,亮就放心了。(转身拿起一个锦盒)我还没来得及呈给您呢。

    哦哦,是特意为我做的吗?哈哈,这还差不多。让我看看上面刻的是什么——

    勿相忘……(翻转)寿万年。

    怎么样,主公喜欢吗?确实有点幼稚。

    不,不,我很喜欢(反复拿着看)……孔明……我决定了!要在新修的宫殿里全铺上印着这六个字的地砖!

    ……这有点夸张吧。

    哈哈,谁叫我说了算呢!就算我们以后都死透了,这些地砖也会记住孔明对我的祝福!

    主公不可乱说,您一定会寿万年的。

    那种事鬼才信。不过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亲一口)(耳语)勿相忘?

    嗯,勿相忘……(回吻)

    四月。

    孔明!你的生日快到了呢。

    劳烦主公记挂了。

    想要什么礼物?不用客气。

    亮的吃穿用度都是主公所赐,现在什么都不需要了。

    啊?那可要让我费费脑筋了。

    主公……(无奈)

    我记得以前呢,送过你草帽(葛亮心中一动),但是你不高兴,还责怪我(葛亮面色平静无波);后来呢,又送你宝剑(葛亮心中一动),但是你说是看在大家都有的份上才愿意收(葛亮面色依旧);看来你大概是真的不想要礼物……唉,可惜都准备好了(葛亮心中再次一动),既然你不要,就给别人吧(葛亮眉毛一抽)……

    既然主公准备好了,亮岂有不收的道理,这是对您的不敬。

    哦,原来是为了礼数才勉强收下的啊(撇嘴)。

    也不能这么说——

    这样也不对,那样也不对,莫不是孔明想跟孤吵架?(佯怒)

    亮不敢。

    那就老老实实准备收礼吧!

    (笑)亮先谢过主公。

    光嘴上谢谢就完了吗?

    ……呃,主公~(脸红)(低声)(低头,左顾右盼)

    今晚我们……(凑近)(拉小手)(疯狂暗示)

    ……(点头)

    ……(搂住)(啃上去)

    五月。

    主公,接下来我们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了。

    ……

    呀,好多梅子。

    这种青梅,现在就可以吃了。就是有点酸酸的,很多年前,我跟曹cao一起喝过这种梅子煮的酒。

    好喝吗?

    好喝?当时我满脑子都想着怎么保命,哪顾得上考虑好喝不好喝。来,孔明尝一个(塞)。

    ……唔唔

    哈哈,酸到了吧!不过我可等不及,再过一阵子,梅子就会熟透落地,那时候再吃就耽误了。这鸟儿的嘴啊,最是会挑,可不会留着好果子等我们来。

    主公真是急性子。(笑)(手里拿着咬了一口的青梅)

    (拿过吃了一口的梅子,自己也来一口)对啊,人生苦短,我时常觉得时间不够用,可不得着急嘛。还记得在荆州那时候,有天我发现大腿上长了赘rou,难受了好久。

    后来呢?

    后来——(挑眉)我有没有赘rou,孔明还不知道吗?

    ……主公……

    孔明,我喜欢你。

    ……

    我不想等到梅子都落地了,再告诉你这件事。

    您之前已经说过好多次了。

    床上的不算,我这回是认真的。

    哦,那之前的都不作数喽?

    嗯,我都想好了,等我死了,今天的也不作数了——你先听我说!

    ……

    我啊,小时候呢,总想着长大了要干大事、做大官!可是家里穷,又看不进书,偏偏喜欢些什么漂亮衣服、猎狗、音乐,总之乡亲们谁见了都得感慨一句没出息。后来再大一点啊,我又喜欢上编席子,做草帽草鞋。哈哈,这是好听的说法,其实就是实在穷得没办法,只能靠这个谋生,不得不喜欢。其实做手工真的很解压,可是孔明先生说,做多了就没有远志,再往后各种杂七杂八的事又实在太多,我就没有再继续……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要不是有你们,我在长坂、襄阳、江夏、成都已经死了无数遍了。总之,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遗憾啦!(向前迈出几步)也没什么好伤心的(转身)……之前我跟你提死,你总是不乐意听,可是,人总是会死的啊。孔明,等我死了,你就按你自己的意志活下去。不过我很自私,趁我还活着,你还是得多费费心,多陪陪我。有你在,我连死也不是那么害怕了——哎哎,你别难过啊,唉,怪我今天说多了,人一上年龄就喜欢唠叨,吃梅子,吃梅子!

    亮……没有难过,只是这梅子太酸了,酸得牙疼……

    的确是很酸的梅子!(咬一大口)不行,我吃不下去了,等以后找到甜甜的梅子,我们再一起分享吧!

    嗯。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