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箱子

    君士坦丁听完来龙去脉,先把通讯挂了,皇宫是最后的颜面之一,就算可以预料,也消耗了他大量情绪。他缓了很久才打回去:这塌方是在本就不稳定的施工过程中由别人造成的,让对外有交代,明面就算了吧,不要再升级矛盾。

    他让斯弗朗齐斯找皇产司算一个寝室的钱,赔掉就得了,不赔就不赔了,再把玛利亚撒的首饰交还,免得她再跑来撒币。如果再撒,就留下东西给付利息,体面还是要的。

    藤丸立香说这体面不要也罢。因为问过玛利亚姨姨想干什么了。玛利亚,姨姨?这么亲密?君士坦丁提高警惕。

    藤丸立香说姨姨确实是为了魔术礼装来的,但不是为了奥斯曼军资,而是想为了个嫁到匈牙利去的老闺蜜的家族采购,而且那边更多是抱着赶时髦的心态,买给家里的小开。首饰也是姨姨撒着玩儿的,同款的她家里还有好多套。正因为她和老苏丹关系不好,所以她拿他的钱可狠了。

    女人!君士坦丁实在不想成为苏丹家庭play的一环,他问迦勒底的态度,藤丸立香觉得姨姨挺好的,踩塌寝室主动提出首饰不要了,还要额外赔,简直是来帮忙冲账的天使。另当场给了迦勒底在场的每人打赏黄金首饰,太大方了。

    君士坦丁不敢开罪能收买得了藤丸立香的女人,只得请她代为处理。他让她别要太多,他怕被勒索其他条件,想此事平息后再回首都。藤丸立香大笑。

    斯弗朗齐斯第一次用迦勒底通讯,觉得很新奇,想和皇帝多说几句话。他先陈述了首都的农业情况,主要是秋耕时垄耕的成效,加上雨水很好,粮食收获率提升了十几倍,简直是神迹。但是种的人少,单面的统计没有大用,希望春耕有个政令推行。

    君士坦丁让近臣先cao办一下,他回去之后会看的。另外提到给近臣的礼物太难买了,希望他等等。

    既然交谈由公务变为私事,斯弗朗齐斯就问皇帝,维修起码要两个月,皇宫修好前要不要住到他家里去。

    这温情的关照让君士坦丁茫然,紧接着是难过的古早回忆。他从小在首都长大,斯弗朗齐斯为他父亲的宫廷工作。那时他半大、还不被看好,也过了可以被母亲抱着的年龄,斯弗朗齐斯是当时为数不多乐意抱着他的熟人。他享受了一段时间。

    皇宫当时就是那么破,有人抱着的话,君士坦丁就暂时没有其他想法,破就破吧。离开首都到摩利亚之后他认为不会回来了。破烂可以被遗忘,结果登基还是要回来,看着破败化为耻辱。而他们已然是君臣,没法再相拥抚慰。

    破烂没了,虽然在特异点,但他还是感觉自己的伤口被撕开、流光血,至于是死了还是好了,他不知道,只是那些懵懂的童年、耻辱的临终,都短暂地消失了。

    这是他自己才能体味的事情,他憋住情绪,和近臣告别。挂断通讯,缩在御主怀里咕哝。佩佩觉得皇宫寝室和足立区的廉价公寓是两个方向的破,坏了就修、没什么不好的,君士坦丁小声告诉御主,那是他做王子时就住的房间,能在那片废墟之中留存到现在,称得上主的保佑。佩佩知道自己的猫咪被毁坏从小用到大的猫窝,也难过起来,他先把猫咪哄睡,再向奥尔加玛丽打通讯哭诉。

    魔术师君主最近正愁有钱没地方花,一听皇宫被毁坏,心疼不已,先拨了等价七万杜卡特的钱。她不知道玛利亚撒币的贵物价值,只是随手一拨,可见富婆疼人、所见略同。

    但是说到不体面,她还年轻,没经历过这种千年皇朝象征崩塌的不体面,所以微微感到君士坦丁走到了自己前头,他的影像从过去的影子变成未来的征兆,有点微妙。她也不由请专业公司检查了自己新买的地产,还真查出了点问题来,修得焦头烂额。

    帕里奥洛格斯们多在现场,在场的不少人在宫中长大,也很难过。经过几轮政变,能留下的也是对皇帝忠诚的人。加上此时也是个表现的机会,所以国库一时塞满了皇族的礼物礼金。

    玛利亚的老闺蜜们听说,先是哄堂大笑:能把皇宫跳塌方,身材管理需要重视一下的。然后觉得对于买东西而言会有点严重,她们听说过人造宝石的风潮,刚买了一点开始炫、罗马就断货了,听说这东西是国营生产的、受皇帝控制,截断销量是对威尼斯的商业惩戒。老闺蜜们想买只能派人去瓦拉几亚买高价二手货——此事不是皇帝本意,却营造了这样的观点和结果。

    无论宝石还是军备,虽然是时髦量产品,可这架势要是惹皇帝不高兴,买得麻烦也很膈应。各路老闺蜜们让自家男人出面、往罗马送去礼物,希望缓和关系、给自家海淘购物开一条专线。

    通过色雷斯联盟打造罗马商业品牌,未曾设想的道路。负责外交的帕里奥洛格斯们谨慎对应,回赠她们想要的东西。

    当朝苏丹不知道此事,出于国际局势,也很久没向罗马来信,他有自己的威严。君士坦丁根据各路间谍传回的消息,猜测苏丹在憋着爆兵,至于下次再来时藤丸立香在不在,他不敢赌,只觉得脖子隐隐作痛。他对主祈祷,希望自己能坚持的时间可以超过苏丹的寿限。

    皇宫当外人面塌了确实是大事,藤丸立香渐渐理解君士坦丁为什么那么看重颜面了,就算暂时没断气,这拜占庭内里也烂得没法细看。如果说刚到特异点的时候帝国还剩一张脸皮,那么现在算是长到了锁骨。即便如此,这脸皮尚未经过填充、内里经不起把玩、一吹即破。可现在这情况,打出去不能打,哄不该她哄,猛药都下不得,藤丸立香也挺郁结的。

    治不了本还能治标,藤丸立香一打听,维修寝室需要两个月工期,太慢,经过商议,她请美狄亚铺设魔术阵地、尽快修复。

    美狄亚正愁那个圣杯无人机的输入端难做麻瓜版本,气得要死,一听有跳Rider脸找回魔术师颜面的机会,立刻同意了。但是知道事情来龙去脉,又觉得和这可怜家伙计较,显得自己不够大方。就默默把阵地搭完、房间修好,绝口不提。

    新房间完工,君士坦丁这个躺着的后方得到了超乎规格的c位宠爱,他觉得尸体暖暖的,只是聚在一起的人情太大了,暂时还不起,又感到压力、不想马上住回去。他借装修通风为由,让佩佩先去藤丸立香的银趴房里呆几天,他有要去的地方。

    斯弗朗齐斯家的门房是个自由民,因为春耕请假,种植补贴让他考虑去买块地、不再侍奉贵族。那是个雨天,斯弗朗齐斯自己应的门,眼前的情景让他惊讶:皇帝卸下紫袍、身着灰色斗篷出现在他家门口,没带随从,宛如一个迷路的士兵般楚楚可怜,旧日王子的影像在斯弗朗齐斯心中升起,和眼前的形象重叠。

    他把皇帝请进门,见对方被雨水淋湿头发,就拿来毛巾亲手擦干,再让仆人准备洗浴。看皇帝的表情,大概出于实用考虑、本是想制止他的,但因为不忍拒绝好意,就没有说出口。

    等待的时候,他汇报城内的消息,代皇族提出疑问:什么时候把威尼斯人赶走?皇帝看他的表情像是听到一个很浅显的阴谋,他赶紧自己圆场:威尼斯人除去商贸问题、和苏丹的政治关系、另还存有对教皇的巨大影响力,属实不是现在撬得动的,而且教廷的分裂已经持续百多年,不该由他的皇帝来解决。他再把加拉塔和热那亚人的问题吞回肚子里,虽然热那亚人更亲近罗马,但这本质是差不多的事情。

    等到对方神色稍微缓和,斯弗朗齐斯依然有他的疑问:藤丸立香到底会留下多久?

    没有得到解答,他知道这也是不可控之事、归于主的意志。去年,他们对于首都陷落有相同的担忧,藤丸立香到来之后,转化为余光返照般的微妙情绪。现在则是短暂的平安,他也不想破坏这份平静。

    政务被准备好的洗浴打断,斯弗朗齐斯亲手侍奉,周到地抚遍对方全身,就像三十年前那样。“请留下吧”,他恳求,得到同意。

    卧室里有一个箱子,外面是经典的镟木雕刻、有软皮和皮毛的间隔装饰,很大,足够容纳一个成年人。

    “你还保留着啊。”

    斯弗朗齐斯微笑,他向来喜欢华美的箱子,箱子意味着暗藏的宝物和广阔的房间。他在早年某次亲近玩笑中、把尚且年幼的王子君士坦丁放进去,王子从中探出脑袋,他发现了自己更隐秘的爱好:欣赏这位前途未卜的少主身处箱中。

    箱子作为私密深情的容器再现、另一个符号,纯粹的欣赏,缺乏暴力和流血的因素。这癖好虽然无伤大雅,倒也难以启齿、世间绝无他者可替代,如有同好,则需要主的赏赐。君士坦丁用一生回应了他的私情,只是因为分离被时不时搁置。

    斯弗朗齐斯打开箱子,皇帝步入其中安坐,他倚靠在箱子旁边,在夜晚的雨声之中为玛利亚的事道歉,过去的、近期的。

    皇帝让他停下,“好了,我也有该忏悔的事,”不知为何,这话听起来像一句对不起。烛火之中他看到皇帝的眼神,那是对旧日重现的默许。他没多想,把对方抱进怀里,像抱着那个懵懂而端庄的王子。有些秘密没有得到明示,被带入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