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我不说你你还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
08 我不说你你还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
中国官场的潜规则，头衔叫大不叫小，除非正职在场，副字一律省略。沈平莛这辈子没走险僻路，将将挨上第五，任国务院副总理和党组副书记。总理特称意味浓厚一些，所以宁和孝这一句书记倒也不算特别出格。 但沈平莛不是很想给宁和孝面子，淡淡一笑，纠正道：“不敢当，叫同志吧。” 家里叫同志，是不是太生分了？ 宁和孝心里不踏实，说话越发小心翼翼，听得成娇都嫌憋屈，干脆接管了话头。 她是生意人，说话自有几分明快爽朗，沈平莛觉得宁昭同还是有几分随妈，态度稍微温和了两分。不过成娇觉得这位女婿还是留得太多，否则不会话题绕来绕去还在宁昭同身上，她有点干巴地描述着宁昭同上学的日子，最后自己都泄气了。 好在十来分钟后，成万峰和宁昭同出来了。 成万峰看着气顺了不少，一屁股坐在沈平莛对面，喝了一口外孙女儿亲口泡的茶：“姓沈是吧，哪里人？” 沈平莛把孩子递给宁昭同，稍稍坐直，看着态度特别好：“籍贯在浙江杭州，父亲早逝，跟着母亲在浙江湖州长大。” 哦，父亲已经没了。 “母亲身体还好吧？” “母亲去了二十多年了，家中还剩三个舅舅。” 父母双亡？ 成万峰神色收敛了一点，觉得他也挺不容易，还安慰了一句：“同同是个话多的，你们孩子也有了，以后家里就慢慢热闹起来了。” 话多。 沈平莛一笑，握住宁昭同的手：“是，有她在，就不会冷清。” 宁昭同瞥了他一眼：“说话注意点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骂我。” “回去给你道歉。” “回去再教训你。” 成万峰看他们亲稔，心里略有一些不是滋味，却又觉得这样的模式没什么不好：小乔清楚内情，表明了不会追究，这个沈看着对同同和孩子也是真心的，那同同过得还算舒心—— 小老头挠了挠自己的地中海，心说这叫什么事儿。 晚饭是家宴，宁昭同和成万峰一起做的，一桌子菜端出来，成娇都惊讶了：“同同，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做饭？” 宁昭同理都不理她，在厨房里当没听见，成万峰端着虾出来数落大女儿：“你还好意思开口，闺女菜做得那么好你都不知道，你就这一个孩子，一天天心思都不知道放谁身上了……” 宁和孝自然要帮妻子说两句话，结果成万峰调转枪头：“你有什么资格开口，同同结婚都没跟你说一句，你觉得是为什么？成天就扑在你那点儿工作上，二十多年了还赶不上你那只会溜须拍马的大哥，我不说你你还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 成娇和宁和孝脸色都绿了，沈平莛差点笑出声来。 这个外公——怪不得宁昭同那么喜欢他呢。 成家的老太太其实还活着，身体硬朗，但早年作了不少妖，又特别重男轻女，一年到头几乎都在儿子成勇家里。于是今天成万峰和宁昭同坐上首，沈平莛挨着宁昭同，宁和孝和成娇带着孙子坐对面，成媚一家就只能敬陪末座了。 成万峰无酒不欢，家宴肯定是得喝两口的，宁和孝本来打算借着酒跟女婿拉近下关系，结果让宁昭同拦下来了：“他明天还有工作，就不喝了。” 沈平莛尊重夫人意见，成万峰更不会下外孙女面子，只有成娇笑着劝道：“同同，少喝点，误不了事的。” 宁昭同把沈平莛的杯子拿过来：“我帮他喝。” 宁和孝脸色僵了一下：“宁昭同，像什么话，在外面把男人的主都做了，我和你妈就这么教你的？” 宁昭同笑了一下，有点冷：“那倒没有，你们一般只给孩子做主，这点我倒是学到了。怎么，要不我敬你一杯？” 手腕倒扣，酒洒了一地，这是祭祀的仪式。 桌上气氛一凝，宁和孝脸色铁青。 成万峰有点头疼，他倒是知道大闺女跟自己丫头不亲，没想到已经养出仇了，饭桌上就能撕破脸。 成万峰还没想好怎么劝，沈平莛淡淡一笑，出来打圆场：“应该的，不管在外面还是在家里，都是夫人做主。” 这话一出，大家很给面子地笑了一通，好像刚才的尴尬都没存在过。 宁和孝不谈劝酒的事了，和成娇对视了一眼，心里有点发沉。 周五的工作结束，晚上七点，沈平莛摆脱当地的陪同官员，顺着山道到了宁家老宅。 宁和忠宁和孝就在车队里，一下车没忙着跟迎出来的老爹打招呼，走到沈平莛的车边等他下车。沈平莛看了两人一眼，越来越明白宁昭同为什么烦宁家人了，掠过他们直接走向宁长城和宁昭同，很主动地叫了一声：“爷爷。” 宁长城脸抖了一下。 娘的，就是这男的，他在中央电视台里看到过。四十来岁站在一堆六十几岁的老男人里，一身从容态度毙得大家都像他秘书，还是端茶倒水的那种——娘唷，同同这是找了个什么东西回来啊。 宁昭同要是能读心，八成得回她爷爷一句，找了个老妖精。 老妖精态度恭顺，很快就哄得宁长城眉开眼笑的，亲手拉着他去见董氏，还给他拧毛巾擦脸。 宁昭同估计沈平莛心里膈应那块给别人擦过的帕子，把宁琅塞给宁长城，拉着沈平莛往后面走。宁长城嘿了一声，宁和双开玩笑说新婚夫妻黏糊一点正常的，被徐燕轻轻推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 宁昭同21岁就嫁人了，可真说不上新婚。 沈平莛闭着眼享受夫人擦脸的待遇，问她：“怎么跟外公说的？” “跟崔叔那儿说的同一套，”这老男人嘴唇长得好看，她凑上来轻轻亲了一下，“说咱俩形婚，你要我给你当夫人，处理女人们的关系。” 一个蜻蜓点水似的吻，他睁开眼，心里有点软：“孩子呢？” “崔乔的啊，统一口径啊，别说漏嘴了。” 他轻轻拧了一下她的脸：“在外面这么败坏我名声。” 她眨了眨眼：“你要名声还是要我？” 他失笑：“名声再压上所有的东西，也没办法把你撬起来。” “不许说那么黏糊的话，”她警告，又小声笑道，“根据物理原则，我在底下安之若素，另一头的东西都会慢慢滑向我。” “什么都想要，这么贪心，”他拧了一下她的鼻子，“周日我要去你们高中看看。” “？” 宁昭同一言难尽：“你去我高中？逼着我高中老师戳我脊梁骨是吧？” 沈平莛忍了忍，最后没忍住，轻笑出声：“老师也知道你们是一对。” “不瞒你说，全校追着我俩磕。” “磕？” “就——那不重要，”宁昭同把毛巾拿开，“真想去啊？” 他低头吻了她一下：“想看看你的中学，看看你每天的生活。” 宁昭同不吭声了。 妈的，老男人这理由都扔出来了再拒绝就不合适了吧？ 老男人按捺着得逞的微笑，握住她的手：“走吧，爷爷还在等着我们。” 周六，沈平莛跟着宁长城上了山，在宁家祖坟前上了一炷香。 当晚宁长城拉着他聊到了十点钟，从宁家族谱聊到他当年在川西当兵的事，沈平莛耐心特别好，认真听着，时有附和。十一点，大家都收拾着准备睡觉，宁昭同去成娇那边看了宁琅一眼，回来脱了鞋摸进沈平莛的被子里。 山里晚上其实有点冷，沈平莛感觉到她暖和，把她抱进了怀里。她有点贪恋地吸了一口他身上的味道，埋进他怀里，蹭了蹭，不动了。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小声道：“明天真要去你的中学了。” “去就去呗，”她也小声道，“我还有个玩得挺好的同学，现在回那里教书了，正好去见见他。” “玩的挺好的同学，那怎么跟他解释。” “别管嘛，”她嘟囔了一句，“困了，睡觉，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富贵还乡，那还是要有一些牌面的。 沈平莛那边全是市里领导和学校领导，宁昭同没凑热闹，但穿得还挺隆重，一身很亮眼的柿子色长裙。她现在皮肤晒得黑，头发也是又黑又亮，这饱和度拉满的颜色裹出高挑丰满的身段，晃眼一看还以为是个拉丁裔美人。 王璇都多看了几眼才确定是宁昭同：“……同同！你怎么晒成这样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崔乔在肯尼亚待了一年多，”宁昭同笑着抱了她一下，“王老师，有没有打扰你啊，一会儿有课吗？” “今天周日，只有晚自习，我是上午有个会才过来的，听说有领导要过来，”王璇打量着她，有点惊异，“我听他们说你带着老公回来了，你们家到底怎么回事，你跟崔乔没结婚，又跟他在肯尼亚待一年多？” 王璇这性子还真是，一直没变过的直。 宁昭同失笑：“这个问题还蛮复杂的——我能不解释吗？” “行！”王璇爽快应了，“能在襄阳待多久，什么时候一起吃个饭？” “晚上就要走了。” “那么早？” “午饭一起吃吧，请我吃食堂怎么样？” “我请你吃食堂没问题，请你老公吃食堂不太好吧，”王璇笑道，“算了，我来安排，你给你老公打个电话，中午过来，我也把我家的叫上。” “璇姐，不麻烦了，他可能没时间。” “陪你回家还没时间？什么臭男人。” 宁昭同扑哧一声：“他那边一堆臭男人，走不开。” 王璇撇了一下嘴：“也行，那干脆就我们俩吧，你想吃什么？” “都行，不吃辣。” “记住啦，那我们开车去市里吃。” …… 今天周日，这又是中央的领导，按理说崔青松和吴琴是够不上接待身份的。奈何两人一个教育局的，一个宣传部的，想逃也逃不开。 两夫妻站在人群里，看看人群中央的男人，不时对视一眼，都有点莫名的消沉。 琅琅也在。 沈竟然带着孩子来工作。 不对，这也算不上工作，哪有专门跑来一个高中的道理，即使要看也应该去武汉……宁琅在封远英怀里挣扎了一下，趴到他肩头，有点娇地叫了两声：“奶奶，奶奶！” 声音有点大，吴琴听得魂飞魄散，等封远英朝这边走了，简直血都凉透了——封远英很有礼貌地小声请求：“这位女同志，不知道能不能麻烦你帮个忙，照顾一会儿孩子？” 吴琴猛地反应过来：“啊、好的！没问题！” 宁琅闻到熟悉的味道，笑眯了一张脸，又叫了一声奶奶，吴琴恨不得能捂上他的嘴。还是封远英递来一瓶温热的奶，小声安慰道：“孩子不太认人，您别介意。” 这哪儿是不认人啊，这是太认人了！ 吴琴有点想哭，接过奶瓶抱着孩子往外走，不多时崔青松也跟出来了，呼吸有点发紧：“怎么回事？” “那个警卫让我照顾一下孩子，”吴琴的心情已经缓了不少，“今天在场的女同志不多，那几个年轻丫头看着都是没生孩子的，可能觉得只有我会带。” 崔青松拧着眉头，总觉得不太对：“你说，是不是沈他……想敲打一下我们。” 吴琴不耐烦听这个：“他要是拿孩子做文章，我第一个看不起他！” 崔青松看着宁琅的小胖手，想了想，觉得也是。 沈就算有点醋劲，也该折腾小乔去，再不济也得跟同同说。他们俩夫妻又不可能折腾孩子，特地把孩子送来让他们亲近，图什么？ 突然手机响了，崔青松一看，儿子，立马接起来：“小乔啊，怎么这时候打电话？” 崔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少年人的兴奋：“爸，妈，在家吧？我马上就到家，别把我关门外啊！” “？” 宁昭同一看见崔乔，三步并作两步就扑上去了，崔乔抱着她在空中转了两圈，笑得眼睛都是弯的：“想不想我？” “想你，可想你了！”宁昭同抱着他的脸亲了一口，“可恶，竟然偷偷回家不告诉我！” 王璇跟上来，有点好笑又有点气：“你俩能不能注意点儿影响，大街上的。” 就不怕被同同老公看见啊？ 崔乔把宁昭同放下来，笑眯眯地看向王璇：“今天你们俩怎么凑在一起了？” 王璇哼了一声：“同同特地来我们学校找我的！怎么，嫉妒了？” 崔乔不嫉妒，但没明白：“今天不是周日吗，怎么还上班。” “真成了外宾了是吧，在外面待几年不知道民生疾苦，老崔，我是高中老师！”王璇笑骂一声，拍他一下，“今天还有个什么领导要来，把我们全弄过来守着，最后毛都没见到。神经病，估计又是刘老头干的，就会折腾人！” 崔乔一听，问宁昭同：“领导？” 宁昭同点头：“领导。” “他还真有闲情逸致，”崔乔若有所思，“周日去五中，能看见什么？” 宁昭同诚恳：“能看见你和我生活过三年的地方。” “……领导开心就好，”崔乔叹了口气，看向一脸莫名其妙的王璇，“我爸妈也在接待领导，我暂时回不了家，一起吃个饭？” 王璇一听，笑得抖了两下：“行，但是你来了就得你请客啊！” 宁昭同和崔乔高中开始谈恋爱，两人形影不离的，也就不缺朋友。尖子生里不少看不惯两人的高调做派，大多也是个面子情，毕业过后就没联系了。 只有王璇江璐璐和曾庭，三个人不仅当年就爱凑到两人中间，毕业了也时常打电话。不过江璐璐在成都，曾庭在武汉，都周日了，只能由王璇出面当代表了。 说来巧了，王璇关注过崔乔的账号，基本上期期都看，结果愣是没发现这对夫妻就是自己老同学。这么一说，王璇兴奋得脸都红了，连说你们感情那么好我就放心了，倒也没多问一句宁昭同那老公是怎么回事。 茶足饭饱，崔青松那边还没散，三人就约到茶楼去打麻将，临时叫上了一个王璇的同事。 女同事姓冯，也是五中出来的，教英语，一看宁昭同就笑：“哎呀，巧了，今天中央有领导下来视察工作，还在杰出校友前面问了你半天呢！” 王璇好奇：“五筒，问什么了？” 崔乔诧异：“宝贝，你都成杰出校友了？” “我，北大哲学系教授，史上最年轻的那种，怎么不算杰出校友了？”宁昭同不满，“你自己反省一下，你怎么连个杰出校友都混不上。” 冯老师笑个不停，摆了下手：“你们别往外说啊，这次接待挺蹊跷的，我看刘校长也摸不着底。领导夸你年轻有为，还那么漂亮，问刘校长你当年在学校里的情况。当年刘正文不就是教你们化学的吗，还真有不少能聊的……” 王璇笑道：“他们当年的事，那没办法不提老崔吧？” “那怎么能不提，你们俩好得黏成一个人过，想拆开说也没办法啊，”冯老师调侃，又道，“不过你爸就在现场，你的事就轮不到刘正文说了。领导听说你在外交部，多问了几句，我看你爸高兴得都不会说话了……” 崔乔心说那是高兴吗，那是吓的。 宁昭同摸了摸他的手背，意带安抚，又来了一个眼神，意思是今晚回去一定教训他。崔乔失笑，反摸了一下，拈起一张，自摸，推了牌。 这边麻将响个不停，那边饭局却临近结束。 封远英让吴琴和崔青松等一等，说他们照顾了小宁琅那么久，领导想要亲自对他们说一句谢谢。市委书记和市长羡慕地看了两人一眼，崔青松却脑门儿都绷紧了。 什么感谢，兴师问罪来了吧！ 但出乎他的意料，沈平莛还真是很温和，半点锋芒都没露，虽然也没有避讳过他知道崔乔的事。不多时封远英附耳过来说了几句，沈平莛略有惊讶，看向两夫妻：“崔乔回国了？” 吴琴抱着宁琅不吭声，崔青松勉道：“也没跟我们说过，上午打的电话，现在还没能进家门。” 沈平莛一笑，拿着外套起身：“他们约了高中同学打麻将，我们也过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