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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交心

    第四章 交心

    寒冬很快过去,嫩绿蔓上枝丫。当月看着他和L堆的雪人慢慢融化的时候他的眼眶都红了,不过很快,他将在L的别墅中度过他的八岁生日,这股喜悦冲淡了悲伤。

    渡为他做了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虽然最后它多半进了L的肚子,但月并不介意。他和L打闹着互相朝对方的脸上抹奶油,月发出了他来到这里以来最开心的笑声,L注视着他微笑,月看起来已经完全痊愈了,只要不重现他受到欺凌的场景激发他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月得到了一个iPad作为他的生日礼物,他现在终于可以独立上网了。他兴奋地把他的两个小时全部花在了上面,然后很快地被渡限制了使用时间,以免损害他的视力。月闷闷不乐地抱着被子午睡,他决定下午出去拍照,这是他在INS上面看见的,人们要炫耀他们收到的礼物时总会拍照。

    月想到他的布偶,他没好意思抱着他睡觉,甚至偷偷把他藏起来不让L看见(他可没忘记当初他是怎么注意到它的),但是这不代表他不珍视它。他会为他的第一份礼物拍摄一张绝赞的照片的,L别墅后面的树林里有一处草坪野花盛开,用它来做背景一定很漂亮。

    月在美好的幻想中睡着了。

    下午,月带着他的布偶和iPad兴冲冲地跑了出去,当然他没有忘记告知L和渡。他们对他很放心,因为月聪明到足以规避危险。

    月没有告诉他们他将要进入树林,因为这是被禁止的。L和渡总是担心他被野兽袭击,但是月只是在非常外围的地方活动,最多只会遇到兔子。他不想让L和渡有无谓的担心。

    月很快找到了他的野花草坪,星星点点蓝白色的小花点缀在嫩绿的草坪上,一束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洒落,落下金色的光斑,这简直美极了。

    月小心翼翼地放下了他的布偶,仔细地调整角度,布偶丑萌丑萌的脸在这小清新的背景的衬托中也沾了几分仙气,月满意地拍了很多照片。

    森林里的空气非常清新,让人心情舒畅,月干脆坐在草坪上挑选他将要发到INS上的照片,下午暖洋洋的阳光洒在身上非常舒服。

    月沉浸在欣赏自己的照片中,以至于忽略了对周围环境的观察。当他听见一阵尖锐的“叽叽”声时,他抬头一看,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已经叼着他的布偶在三米之外了。他立刻慌张起来,失去的恐惧感让他的脑子一蒙,他立马把iPad塞进随身携带的小包,朝那只动物追了过去。

    “回来!那不是食物!”月一边大喊着一边追赶,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那只动物移动的身形。冰雪融化造成树林里的土地非常难跑,月感觉自己的新鞋上面已经沾满了泥。跑了一阵,那只动物的速度变慢了,月的眼睛一亮,他迅速蹲身在奔跑中捞起了一块石头,然后停下,瞄准,投掷,一气呵成地砸中了那只动物。它丢下玩偶,发出“叽叽”的叫声迅速跑走了。

    月大口地喘着气,刚才的奔跑已经极大地消耗了他的体力,他能扔中也是运气,不过好歹结果不赖。他走向被丢下的布偶,心疼地看着上面被咬破的洞,棉絮已经从破口露了出来。

    噢,该死,他应该拍完照片就回去的。

    月想捡起脏兮兮的布偶,就在他弯下腰重心前倾的时候,一股大力撞向他的脚腕——这是报复!月发出一声尖叫,失衡地朝前面倒去,他前面是一处坡!他狼狈地想要保持平衡,但是泥太滑了,他只能滚了几圈之后保持后背贴地的姿势,期望这样能增大摩擦力。即使隔着两件衣服,他仍然感到后背火辣辣地疼,浑身黏腻的泥快把他逼疯了,他甚至感觉鞋子里都塞满了泥!

    他会一直滑到坡底吗?月绝望地想。很快月发现了一个更糟糕的事实——他的前面出现了一块岩石,跟他的书包差不多的大小,在这种速度下足以让他非死即伤。月努力地想要转向,但是他已经没剩多少力气了。面对死亡的威胁他哭了出来,今天明明应该是他的生日,难道也会变成他的忌日吗?

    就在月彻底绝望的那一刻,一只手狠狠地抓住他后颈的衣领,把他甩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月在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然后升到了天堂,但是下一秒他就看见上方L冰冷发怒的脸。

    L之所以纵容月出去玩除了是因为相信月,更多的是因为他在别墅周围密布了摄像头。所以当他发现月消失在原地后,他立刻查看了录像,找到月离开的方向,一路追了过去。在听见月的尖叫声后,他的心脏瞬间被紧攥似的抽痛,当他冲下坡发现月差点撞上岩石后,他的心脏也差点停止跳动,幸好……一切都赶上了。但是这只会让L的怒气越发炽盛。

    L抱着浑身沾泥的月,一路滑到了缓地。在停下后月立刻从L的身上起来,他知道虽然L不介意把周围弄得一团糟,但是他对自身的卫生条件还是相当严苛的,他连自己的指甲都会每天修剪。

    月低着头,做足了认错的姿态。他不敢看L燃烧着冷焰的眼睛,但是他看见了L的脚——天哪,他是光着脚跑出来的!月甚至看见有血水从沾满污泥的皮肤中渗出来。这无疑比月自己受伤更能让他痛苦,他的眼中立刻蓄满泪水,L却以为他在后怕。

    “你疯了!!不知道这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吗!!就为了一个破烂布偶?!”月第一次看见L发这么大的火,这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现在青筋暴起狰狞无比,漆黑的双眼像是其中点亮了火炬一般咄咄逼人。他被吼得面色苍白,脏兮兮的小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却有满满的委屈劲儿一股一股地往外冒,眼里的眼泪已经摇摇欲坠。

    月开口就是抽噎:“我……我只是想拿回来……”他强忍着哭嗝想把话说清楚,但感到L冰冷的逼视,他情绪突然爆发了,抬起头直视L的眼睛,“那是哥哥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啊!”

    L愣住了,他所有的怒火在看见月倔强含泪的眼睛的那一刻烟消云散。月还在哭,眼泪大颗大颗地往外冒,但他死咬着嘴唇不哭出声,只是每每被哭嗝冲出轻声的呜咽。

    L第一次尝到手足无措的滋味,nongnong的愧疚席卷了他的心,他已经不记得这件事了,当初不过是顺水推舟买下了这份礼物,他根本没有付出真心。然而他的不在意却被对方当成珍宝收藏,这一认知刺得他心脏发出尖锐的痛感。

    L上前一步猛地抱住满身泥污的月,什么洁癖自尊全被他抛在了脑后,他轻拍着月的后背,柔声安慰:“对不起,月……我不该冲你发火。以后每次过节哥哥都给你送很多礼物好不好?别哭了……我会心疼。”月却埋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哭出了声,他不再紧咬着自己的嘴唇,而是放肆地哭,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一股脑儿地倾泻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L感到了腰腹部的衣料被泪水打得湿透,却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揉乱了月的头发。

    最后月抱着布偶,L抱着月一路走回了别墅,月抽噎着担心L的脚,但是L像没有痛觉似的强硬地把月抱了起来。他现在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之中,他需要时刻确认月的存在。

    渡早早地就在森林的入口处等着了,他大发了一通脾气,亲自给月和L洗了澡并检查他们的伤势,然后在上药时不停地唠叨。L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听而不闻,气得渡恨不得用尺子狠敲他的脑袋。月满脸愧疚连连答应的乖巧模样极大地缓解了渡的怒气,这个老人心疼地看着月纤细身躯上的淤青和划伤,他爱这些聪明的孩子甚于他的生命。

    经历这次事件以后,渡欣慰地注视着L的变化。那个眼里只有案件的冷峻少年正一点一点地鲜活起来,成为正常少年人的模样——虽然只在月的面前。

    L之前非常沉默寡言,因为当一个人需要不停地解释自己的思想之后,他很可能就懒得说话了。但和月交流时,L不用担心月会跟不上他的思路,这让他愿意把交流的欲望完全倾泻在月的身上。

    月和L就像两只互相舔舐取暖的幼崽,过早离世的亲人让他们的童年出现了极大的空洞,这种缺憾是贯穿一生的;然而现在他们在把自己无处安放的爱灌注在对方身上,他们互相补全了对方。这种信赖关系超越了一切浅薄的词汇,比钻石还要坚硬璀璨,让他们成为互为半身的存在。

    ——

    当白昼逐渐增长,夏日来临时,渡进行了另一次出差。他的出面一般是为了代替L在世界面前露面,毕竟世人难以想象这个世界第一侦探的真实身份只是一名十五岁的少年。

    出差之前,渡叮嘱了L让他一个月至少带月出去三次,不要整天和以前一样待在拉着窗帘的房间里,不分昼夜地蹲在电脑前。对此L只能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麻烦……”月发誓他听见了L嘴里嘀咕着这个词。

    可当渡离家之后他委婉地表示自己可以不用出门的时候,L却说:“我答应了渡的事情,就不会反悔。”年长些的少年瞥向呆愣住的男孩,留下一句话就转身回了房间,“不要总是迁就别人的意见,月很想出去吧。”

    月后来想,平等与尊重也许是他从L那里得到的最珍贵、对方却习以为常的东西。在夜神家,他总是听从父母的话语,对事物的喜好也在妆裕出生之后被压抑,以至于感情和主见逐渐淡漠起来。他总是做“对”和“合适”的事,却很久没有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L并没有带月去很远的地方,还是上次去的那个小镇,不过这次场景换到了公园。让月吃惊的是L竟然会开车,对此L眼都不眨地敷衍道:“我和渡去夏威夷的时候学的。”

    “夏威夷?是那个度假胜地吗?”月兴致勃勃地追问。

    “是啊,人很多,太阳很晒,海里的垃圾也多。”L的语气简直生无可恋。他找好了停车位,停好车打开车门先下车,慢悠悠地走在前面,月则迈着小短腿小跑着追上他的兄长。L瞥了一眼他跟得吃力的样子,放慢了行走的速度。

    “听起来环境也不怎么好。”月瘪下嘴,以为又是一个被包装出来的旅游胜地。

    “没错,所以我不想再去那里第二次。——要吃冰激凌吗?”

    月抬头,发现L是直冲着公园里的冰激凌车来的,他差不多也习惯这个新哥哥的嗜好了,配合地点点头:“我要一支香草味的。”

    “一支香草味的,一支草莓、巧克力榛子、奥利奥口味的,谢谢。”L递过去一张钞票,然后神色如常地递给月那支一个球的冰激凌,自己吃起了三个球的,像啮齿动物一般飞快地啃着冰激凌球,仿佛全然感受不到冰。

    月盯着L神色恹恹的脸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他身上穿的雷打不动的两件套——白棉T加牛仔长裤,再看看自己身上的短袖短裤,迟疑地发问:“哥哥,既然你觉得热的话,为什么不穿得清凉一点?”

    “清凉?”L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月,似乎他说了个笑话,“让阳光直晒到皮肤上只会更热。所以我不喜欢室外,室外没有空调。”

    谈话间他把月领到了公园的游乐设施附近,自己蹲在了长椅上继续吃冰激凌:“现在你可以在我的视野范围之内自由活动,一个小时之后我们回家。”

    月看见了在沙坑里和滑滑梯上游玩的同龄人,舔舔嘴唇,咔嚓一声吃掉了最后的甜筒,然后把包装纸扔在长椅旁的垃圾桶里,鼓起勇气向那些孩子走去。他隐约感觉L是注视着自己的,一时间慌乱的心也安定下来。

    在沙坑里玩耍的几个小孩见他走过来都好奇地看着他,倒没有很排斥,还有两个女孩主动把铲子和水桶借给他,邀请他一起堆砌沙堡。

    L看了一会儿小孩们堆沙子的无聊游戏,确保这里的孩子对月没有敌意,就把视线移开,开始在脑中推理今天早上看的连环杀人案件的犯人是谁。以他的记忆力,只需要把案件的相关资料全部看一遍就能记住,所以这会儿倒也不会无聊。

    月很擅长拼乐高积木,L的卧室里摆着不少他拼出的作品,所以在堆砌沙堡的时候他也并不是胡乱作为,而是从地基就开始规划,想要堆一个L的别墅出来。就在他专心致志地堆砌外墙的时候,他突然听见后方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其实以他的专心程度完全可以忽视这些噪音,但是月记得L还在自己的后方蹲着吃冰激凌,所以不免分心去看了一眼。

    L此时已经换了一支棉花糖在吃,但吵闹的声音并不是从他所在的长椅发出来的,而是附近的几个孩子。月的眼睛很尖,一眼就看见了有一个小男孩正学着L的样子,脱掉了鞋子,蹲在地上,弄乱头发,以一种很夸张的白痴表情在吐舌头——月看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那是吃冰棍的无实物表演——而周围的小孩都在哈哈大笑。

    他原本一直微微翘着嘴角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原本澄亮的琥珀色眸子沉淀着某种晦暗的情绪,怒火几乎是立刻烧上他的神经。他忍下了一铲子拍上那几人的头的冲动,放下手中的工具,走到他们背后,冷不丁地开口:“你们在干什么?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有人认出他是刚才也在堆沙子的孩子,自动把月判定成己方的人,闻言笑嘻嘻地回答:“你看,那个人是不是很奇怪啊?大热天的还穿那么厚,不好好坐在椅子上非要蹲着,还脱鞋,就像个流浪汉一样!他头发那么乱,肯定好几天没洗了。”

    “奇怪?”月把这个词重复了一遍,然后发出一声冷笑,立马招来几道犹疑的目光,他迎着这目光上前一步,大声说,“我看奇怪的是你们才对吧!”

    孩子们的嗤笑声停止了,就连那个扮演L的孩子也直愣愣地把视线转移到月的身上。

    “你们觉得这种模仿别人的行为很有意思吗?就像是观看免费的滑稽剧?以嘲笑他人为乐?这只会反衬出你们只不过是一群无聊又恶劣的小屁孩。”月环视一圈,把目光停在了那个扮演L的孩子身上,伸手一指,“还有你,你觉得当一个哗众取宠的丑角很光荣?你以为他们笑的是那个蹲在椅子上的人吗?他们笑的是丑态尽出的你!”

    被指到的孩子立刻脸色涨红,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嘴唇无力地翕动几下然后站起身,尴尬地穿上鞋子,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听完他的一席话之后,在场的孩子无不露出尴尬难堪的表情。这种事情自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他们是知道的,不过是劣根性发作加上“法不责众”,才有胆量在别人背后嘲笑,但是一被指出便是加倍难堪,何况还有两个女孩一开始就不高兴他们的所作所为,这下更是投来轻鄙的目光。

    “这关你什么事!”有一个人高马大的孩子坐不住了,他似乎是领头的那一个,被驳了面子也不肯吃亏,站出来冷冷一笑,“怎么,你跟那个怪人是亲戚啊?这么为他说话?”

    “对啊,他是我哥,而且他比你们加起来都聪明,只是懒得理你们而已!”月挺起了小胸脯,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L面前,拉起人的手就想走,同时压低了声音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就放任他们那样侮辱你?”

    可惜一拉,没拉动。

    L把最后一口棉花糖吃完,慢吞吞地说:“急什么?这事还没完呢。”

    月一脸疑惑,看见L转过头,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这一眼就看见了他原来堆沙堡堆到一半的那个沙坑,此时的建筑物已经全被那个人高马大的孩子带领人拆成了废墟,还冲他耀武扬威地挥了挥拳头。

    面对这种赤裸裸的挑衅,月咬住了嘴唇,他知道对方想激怒他然后动手,他并不会上当。但是不上当,不代表饱含心血的作品被糟践时不生气。

    最终他还是又拉了一下L的手,然后摇摇头。

    L盯着月看了一会儿,然后甩开了月抓住他的手,把竹签扔进垃圾桶,接着穿好放在地上的球鞋站了起来。只不过他并没有像月想象的那样和自己回家,而是朝那群孩子走了过去。

    “哥?”月愕然喊道。

    L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我可不擅长忍耐啊。”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对付一群只知道乱打乱踹的小屁孩,比他当初刚进华米之家教训那些没眼色的垃圾还要轻松得多。别说是五六个,再来十个他也是一样揍。

    月只能站在场外目瞪口呆地看着L像撂麻袋一样把打趴下的小孩叠在一起,摞成一摞人堆,然后拍拍手掸掸灰,原路返回。

    “还愣着干什么,回家了。”

    男孩的嗓音明显地欢快起来,一路上像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哥你刚才真的好帅!唰的一下就把人踹飞了!还有那个过肩摔……”

    L颇有些头疼地揉揉额角,对这份突然高涨的热情有些吃不消,“嗯嗯啊啊”地敷衍着。

    男孩总是崇拜英雄。

    那个并不高大,甚至看起来有些瘦弱的背影,是月心中对于“英雄”和“正义”的第一个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