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蛇

    春,漫山遍野山花烂漫,正是一年最好时。

    奇犽在一株桃花枝上把自己盘成一坨绳子,白色鳞片在灿烂春阳中反射刺眼的光,他张嘴打了个完全不符合一条小蛇的哈欠,当然,小蛇也不会躺在枝头晒太阳,奇犽才不管,吐着信子懒洋洋换了个姿势继续躺,于是一条细细的麻绳换了个边,继续盘成一团。

    迷迷瞪瞪失足跌进个竹筐里时,奇犽也懒得抬眼皮,仍是有些春寒料峭,睡冷的小蛇本能顺着热源爬了过去,找到个暖和的地方,舒舒服服盘在了那里。

    小杰背着竹篓进山挖野菜,刚刚装了半筐,就觉得脖子一凉,被什么圈住了。小杰经验丰富的掐住颈间麻绳七寸,举到眼前,发现是一只模样有点怪的小白蛇,脑袋上顶着两个小小的棱角,有点像蜥,可是的确没手没脚,小杰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怪模怪样的小蛇,确认没什么毒性,小杰打算把它放生了,抡圆了胳膊,往远处啪地一扔。

    奇犽在空中高速转圈,刚暖和没几秒呢就被扔飞了,奇犽头晕脑胀七晕八素呱唧摔在草丛里,晃晃悠悠爬起来,身上沾了点深草间未干的露水,更冷了。奇犽来了脾气,嗖嗖像一条白色闪电找准了刚才的热源又窜过去,不由分说在男孩脖子上把自己缠了两圈,还用嘴咬住了自己尾巴,大有你再扔我试试的意思,还缺德的把鳞上带着寒气的露水都蹭他脖子上了。小杰被冰得一哆嗦,低头一看这条长虫又回来了,难道自己把它扔得不远,不然是飞回来的吗。小杰没办法,他还急着拿野菜去山脚下集市卖钱。这蛇没有毒的样子,被咬一口也没事,要不是又细又小没什么斤两,小杰都想把它拿去药铺当药材给卖了。

    集市上都是山村里的熟人,小杰挖的一筐野菜很快就卖光了,自己也置办了一些生活必需品。盘在他脖子的那条小蛇可能嫌人堆里吵,早已经滑到小杰里衣胸前的口袋里,舒舒服服睡得昏天暗地。小杰回到山上自己的家,烧好水,跳进桶里洗去一天的疲惫,衣服被他扔在地上,早把那条蛇忘在了脑后,以为它自己跑了。

    奇犽睡着睡着体温又渐渐降低,被冻醒了,蛇信一探一探,在茅草屋里转圈逡巡着,然后爬向了那个木桶。奇犽吭哧吭哧顺着桶边爬上去,看到男孩坐在热水里打盹。小蛇犹豫了下,尾巴尖儿伸进水里试探试探,就像人伸脚感受下水温似的,不过小杰闭着眼睛,没看见,不然得怀疑这条跟着他回家的长虫到底是个什么玩意。这水温对奇犽来说有点烫了,他慢吞吞爬在桶边上,维持着平衡不掉进去,不然就得变成一桶蛇羹汤,他爬了半圈,到底又缠在小杰露出水面的脖子上,吐了吐信子,果然还是这里最舒服,美得他摇头摆尾,盘着躺下了。

    小杰睁眼的时候对这条阴魂不散的小蛇也没脾气了,虽然他平时受山里小动物欢迎,但是撵也撵不走跟他回家的蛇还是头一个。山里有种说法,蛇是大仙,有灵性的,不能不敬,更不能打死。可是这根拿自己脖子蓄窝的玩意,小杰怎么也生不出敬意来。小杰自己洗完了,把脖子上的那根扯下来,在水里涮了涮,在奇犽快熟之前,捞了出来,给擦干净了,又挂在脖子上,像条项链。小杰没被它困扰太久,哼着歌去做饭了。

    吃饭的时候自然是没给那条蛇准备,山上不缺小虫小动物,反正它饿了自己会去捕食,结果小杰扒拉着饭碗吃着简单的饭菜,发现闻到菜香的小蛇从自己脖子上下来,在饭桌上慢吞吞得扭动着,每样菜都毫不客气尝了一口。

    “啊啊啊啊这不是你能吃的啦!”

    小杰扯起长虫往床上一扔,默默看着桌前都被蛇祸害过的饭菜,想着自己到底还要不要吃,结果余光瞥过那条白影摇摇摆摆的,被山脚下一个老婆婆给他的一包饴糖给吸引过去了。小杰目瞪口呆看着细蛇吞下一块有它身体两倍粗的饴糖,看得出它在努力吞咽那糖块,长条状的身子,糖经过哪里哪里就被撑成一个小方块,滑稽到小杰不知道怎么反应是好。小杰放下饭碗,觉得这条蛇就是喜欢乱吃东西,它的家人才不要它的吧。

    奇犽就这么在小杰家里住了下来。

    小杰倒是无所谓,多了条麻绳,也不用多给它准备一双碗筷,只是不得不每次做饭留给它一口的分量,从来没见它出去捕虫,就小杰吃什么跟着吃什么,让小杰啧啧称奇。更奇怪的是,小蛇的眼睛,不像其他白化种眼睛是通红的,也不是常见的黑色,在阳光下像蓝宝石一样,而且通体透白的鳞没有一丝杂色。不会真的遇到蛇仙了吧,小杰想,不过这蛇仙的追求也太低了,跟着他住茅草屋吃粗茶淡饭,每天吃饱了睡睡醒了吃,最喜欢吃饴糖,小杰怕它撑死,然而不管糖块藏在哪儿,每天小杰都看到脖子方了一截的小蛇得意洋洋冲自己晃尾巴,让小杰很想给它洗个热水澡泡蛇汤。

    晚上睡觉的时候不盘在小杰脖子上,而是贴胸口,像个狗子似的非得粘着他睡,虽然小杰知道它是变温动物,只能靠着外物调节体温,也没听说过哪个蛇爱趴在人胸口脖子取暖的。而且晚上小杰睡觉不老实,小蛇还会在被压扁之前爬别的地方,总之是一定要贴着小杰睡,把他当成人形热水袋,暖暖和和的。

    一起生活久了,吃了不少糖块的小蛇仍然是食指粗细,小杰一次也没见它蜕皮,平时小杰下山去干活或去山里挖点野物,小蛇就在他脖子上挂着。

    小杰习惯了一个人生活,多了一个活物跟他形影不离的过日子,也觉得挺新鲜。这蛇通人性似的,吃饭还挑食,蛇只会吞咽,不会咀嚼,小杰在给它分的蛇粮里放了红椒,亲眼看见这麻绳违反生理构造把红椒呸地吐了出来,让小杰开始怀疑人生。还会跟小杰讨价还价,糖让它吃完了,麻绳在小杰身上扭来扭去上蹿下跳闹着吃糖,小杰说下次集市去买,它不听,在小杰身上跳来跳去,小杰只好安抚它说等下次多给它买一袋,小蛇不依不饶,蜷起来蹦了两下,恨不得比出两根手指头告诉小杰要他多买两袋。小杰额角蹦出青筋,支起一口烧得滚滚的汤锅,作势给麻绳做汗蒸,小蛇扭头气冲冲爬到一边不理他了。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天气一天一天冷了起来,小杰合计着这个哪儿哪儿都不像蛇的货,怎么着也不可能违反生理本能不冬眠,提前给它备好了一堆吃的,还多准备了两袋饴糖,结果小蛇吃得醉生梦死天天面条似的摊开晒太阳,完全没有入睡过冬的意思。入冬初雪的那天,格外冷,早上小杰起床,麻绳从他胸口吧嗒掉下来,刚睡醒的小杰觉得哪里不对,揉了揉眼睛,抓起小蛇一看,发现它脑袋顶的两个小菱角破皮了,长出两个小犄角一样的东西。

    嘶——

    小杰吸了口气,他的认知中会长犄角的长虫,只有话本子中的龙了吧。

    结果麻绳出了头上长犄角,仍然没手没脚,小杰不禁和长角的四不像四目相对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