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忍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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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早就对言川不按常理出牌的套路有所预想,但其中并不包括大雪天里拖着重孕的身体亲自出来逮人这一条,这人真的很擅长刷新别人的认知,光是想想我都能猜到池景他们发现这个重点关注对象又开始兴风作浪时血压飙升的场面。 我的言语全都都哽住,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越走越近,停在几步之遥的阶梯下侧,抬头,一张凉森森的面孔没什么表情地向我们看过来。 大脑彻底放空,我不断对自己说要冷静,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就是揣娃的男人杀上门来嘛,姐这人生体验真呀么真丰富。 在这种空气凝成冰的诡异气氛中,祁叙平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晞宁,如果你需要我解释,现在还来得及……” “解释?”我诧异地转头看他,没明白有什么好解释的,又不是捉jian在床,这种魔幻现实主义的剧情最终不都是越描越黑。 我烦躁地挠了挠头发,甚至想掏根烟冷静一下,打火机的砂轮在手中滚了一圈点燃又熄灭:“用不着……这么晚了,你先回去吧。” 说完,还没等祁叙接话,另一道带着凉凉笑意的声音已经突兀地插了进来,“这就着急催人走?要叙旧情怎么能光站在门口聊。” 我和祁叙齐齐别过头,就看见言川正看热闹似的搁廊前伫着,一副主人家指点江山的姿态。 窜街的耗子恐怕都没他这么优游自得,甚至还友好地插起兜对我们报以微笑。 三九天寒地冻,他站在肃杀的冬夜里,脸上笑容仿佛是开门送温暖般和气,却俨然是一副开了刃的冷铁,脑门上直白地写着我来找茬几个字。 兴许是他身上直逼而来的迫人气势太重,祁叙眉心凝紧,反射性侧过肩往我身前掩了一下。 这举动无疑更加火上浇油,言川的视线在我们身上顿了顿,幽幽然扫过他挡在我身前的手臂上,貌似礼让地往旁边避开半步,随手打理着袖口的折纹。 “是我来得不巧打断你们了,不是故意的,当我不存在就行。” 话是这样说,他却堪比城墙半步不挪,听墙角听得堂而皇之,没见半分扰人的歉疚姿态,也没有半点回避的意思。 我的脸皮也抽了一下,看在人话说的这么客气诚恳的份上,不露两手简直显得我露怯,索性跟着顺水推舟,抓着祁叙的手臂把他往旁边扯了扯,向他笑道,“招待不周,真是招待不周,钢琴师的双手这么金贵的,冻坏了我可赔不起呀。要不进屋坐坐,喝碗姜茶祛寒?”边说我边翻出一副山羊毛手套递给他。 “不用费心麻烦,我不会久留,”祁叙极温和地笑了笑,自然而然地接了手套,又将包里的药盒递过来,事无巨细地叮嘱:“药膏每天记得涂,手柄不要天天碰,当心腱鞘炎,”顿了顿,又冲我眨眨眼,“还有,晚上睡觉的时候要关好窗子,把自己冻坏了,不少人也该要伤心了。” 果然,多年的默契还是在的,我笑着摆摆手,“知道哦,你现在可是比我妈还要cao心。” 祁叙走下两步台阶,又回头,眼神定定地看过来,“无论如何,那场演出……”他仰头恳切地笑了一下,“我真心希望你能出现在观众席中。” 许多年前我们就有过这个约定,他的每场演出我都不会缺席,但迄今为止,这个约定没有兑现过一次,我把打火机塞回兜里,认真冲他点点头说,“我会考虑捧场,回见。” 祁叙撑开长柄黑伞,频频回身,直到我再次向他挥手,他修长的身影一步步消失在雪幕中。 夜深雪重,站久了就有寒气侵入衣肌里,维持着这副“恋恋不舍”的姿态,我脸都要笑僵了,在原地跺了跺脚,若有所思地把目光转向一直杵在廊前看戏状的言川身上。 从刚才冒出那两句拿腔捏调的讽刺之后,他就再没显露过任何存在感,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经久不息的茫茫雪幕,安静的像个认真观摩的观众。 我冲着这名不请自来的观众微笑,“围观别人叙旧情好不好看,这位‘不存在’先生?” 他缓缓收回视线,扯动着僵硬的嘴角给出评价:“依依惜别的,比演戏情深意切多了。” 我丝毫不跟他谦虚:“那肯定,真情流露,总是比逢场作戏来得自然嘛。” 言川不接我的茬,慢吞吞地换了条倚搭的腿,“比起这个,我更好奇的是,你大晚上招待人登堂入室是在意味什么,喝姜茶交流感情?” 我沉下脸,挂上营业式的假笑,“一时兴起的想法,谁知道呢,毕竟无关人士,不会有登堂入室的机会。” 言川猛的迈上前一步,吸了口气刚要开口,眉心却在俶尔间蹙起,手臂条件反射性护住腹侧,清瘦的五指虚掩在唇前压下低低的咳嗽声。 我的眼睛扫掠过言川的腰腹,停滞的视线缓缓下移,大衣挺廓修长的版式将他的身形遮得不太分明,但依照时间推断那个孩子应该满打满算快八个月了,大概是费了某些束缚的措施,掩饰得很好。我无声叹了口气,“站好久了?” 他摇摇头,笑容若有若无,“不久——就是恰巧赶上场感人至深的好戏。” 我环起双臂迎着他的目光,“让言总您这样的大人物披星戴月,亲自上阵莅临指导,是有什么见教喽?” “见教没有,”言川脸上的笑意比雪光淡薄,“就是来迟了一步,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送你们声——恭喜了?” 他说话间气声匆促,还是止不住断断续续地低咳,铁艺路灯的灯光将他的脸颊到指尖照出清一色的冰冷苍白,白得像要化了。 我别开视线,“真心的祝福什么时候都不算晚,况且是咱们言总的金口良言,我随时恭候。” 他猛然抬眼,那双冷晦难辨的眼眸直直摄住我的,好似不盯出些什么决不罢休。 雪花渐紧,他的发梢上覆了一层冰晶,融化的雪水顺着侧颊冷峭的线条滑入深色羊绒大衣的衣领里。 瞎子都能看出他是在硬撑死扛,以他的身体根本不宜久站,更不宜长久暴露在冷空气里,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唇色在银亮的雪光映衬下显得有些发暗。 不能再看下去,咬住嘴唇,我背过身自顾自掏出控制锁开门进屋,“戏看够了,也请清清场,各回各家,别没事在外面瞎晃。” 言川皮笑rou不笑,作势还要跟上前来,“远道而来,现在连口招待的茶都喝不上了?” 懒得跟他演你恭我谦那套,房门被我反手硬邦邦拍在那张做作到像是粘贴上去的笑脸上,利落地碰人一鼻子灰。 “不好意思,门都没有。” 关门,落锁,一气呵成。 我深呼吸靠在门板上等了一会,没听见屋外有任何动静,料想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也做不出半夜爬窗私闯民宅这种事,我三步两步一溜烟蹬掉鞋子走上二楼,打开暖气躺进浴缸里泡了个澡,顺便点了支助眠用的依兰熏香蜡烛。 房间里一片寂静,隔绝了风与雪,只有雪粒划过窗玻璃的沙沙声。 我在吸音床垫上滚了两圈,绝望地酝酿不出任何睡意,又鬼鬼祟祟踩着柚木地板猫着身子靠近落地窗,将布艺窗帘掀开一条缝。 昏暗的雪夜里,那个修长瘦削的人影还是固执地停在廊前,笔直的姿势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深黑衣角隐没在夜色中,微仰着头,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等待,飘忽的视线穿过雪花幕不知道投向何处。 从这个角度看只能模糊地看见他曲着一条手臂,似乎是搭放在腹部的位置,良久,他略微屈起身子埋下头,双肩瑟动,隐约传出压抑着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雪依旧不停,纷飞雪屑在他身上积了银白色的一层,把人砌成一尊沉默的雪雕,拓印在透明的玻璃上。 我用指甲掐住手心,深吸一口气,吐息间的水汽为透明窗玻璃蒙上朦胧的雾气。 窗外的一切不再分明,照明灯的遥控按下,房间陷入黑暗,我一把扯上遮光帘,将所有事都一股脑丢给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