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出仇州

    陆九州一觉睡到下午。

    醒来时，他看到莫年坐在床边。

    想到莫年才是伤员，他连忙坐起身，欲要下床。

    “醒了？”莫年转过身来，单手捧住他的脸，用大拇指蹭了蹭，“饿了吧，吃点东西？”

    “你的伤……你躺着吧。”陆九州掀开被子，拉着莫年的手臂要她上床躺着。

    莫年一笑，也没推辞，脱了鞋躺回床上。她没打算告诉陆九州这事，让他什么都不知道也好。

    陆九州给莫年盖好被子，自己则下了车。

    外头天已近黄昏，营地中央点燃了一团篝火，车队里的人都围在篝火边。

    这车队里还有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就是昨晚上将陆九州从车子里拽出来的人。他身形高大健壮，身上肌rou鼓鼓囊囊的，正搂着桑燃，绕着篝火跳舞，旁边众人则合唱给他们伴奏。

    一曲闭，两人搂在一起热吻，众人纷纷起哄鼓掌。

    她们吵吵嚷嚷的，并没注意到陆九州。陆九州走到人群后面，盯着中央的两人。

    两人热吻一番后分开了。

    桑燃又朝篝火堆里丢了点燃料，再加了把火。

    陆九州隐约看见火里放着两个叠起来的黑色盒子。

    桑燃带着男人走了出来，剩余的人围着篝火跳起舞来，气氛热烈。

    “嗯，你下来了？”桑燃注意到陆九州，走了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桑燃道。

    她声音慵懒，或许是因为刚刚激吻的缘故，面上带着一丝糜色。

    “陆九州。”

    桑燃上下打量他一番，眯了眯眼，又笑道：“你真是仇曼的宠侍啊？”

    陆九州没说话。

    桑燃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叼上，打了个响指，一团火焰便冒了出来，点燃了烟尾。

    “我记得仇曼不喜欢你这种类型。”桑燃抽着烟，一边道，“换口味了哈。”

    陆九州不太敢和她对视，低声问道：“有吃的吗？”

    “有，当然有，”桑燃朝旁边挥手，“阿博。”

    那个男人走了过来。

    他有着近两米的身高，看着威慑力十足。

    “带他去吃点东西。”

    陆九州跟着男人走到一截车厢处。

    男人朝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站在原地，自己则钻进车厢里头，不一会儿拿着个锡纸盒出来了。

    他将锡纸盒放在一旁一块黑乎乎的铁板上，接着点燃铁板下的火。

    很快，锡纸盒里头滋滋作响。

    男人居然徒手拿起锡纸盒，把它放在木盘上，递给陆九州。

    陆九州接过来，盯着这锡纸盒，有些迷茫。

    “有筷子吗？”他问。

    男人又转头钻进车厢里头，拿出一支铁叉递给他。

    陆九州见他一直不说话，怀疑他是个哑巴。但他没有问出来，只是说了声谢谢。

    他端着木盘走回车厢里。

    莫年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陆九州走过去，替她拉好被子，又端着盘子走下车。

    他找了个角落坐下，开始吃饭。

    他用叉子挑开盖子，里头是一份卖相不怎么好的rou酱浇米饭。

    rou酱颜色偏深，看不出原料是什么。

    陆九州用叉子草草拌了拌就吃起来。

    好在米饭有点结块，叉子勉强能盛起来。

    虽然卖相不佳，但味道还可以，陆九州很快吃了大半。

    吃着吃着，旁边走过来一个人，陆九州抬头一看，又是桑燃。

    她一屁股坐到陆九州身边。

    陆九州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

    桑燃笑：“怎么，怕我吃了你？”

    陆九州没说话，他把盘子端起来扒饭，想赶紧吃完就走。

    “这么急做什么？”桑燃笑眯眯道，靠近了些，陆九州问到她身上的烟味，忍不住皱了皱眉。

    “我还有问题想问你呢。”桑燃翘起二郎腿，吊儿郎当的，“你们要去关洲？”

    陆九州沉默。

    见他不说话，桑燃又问：“你多大了？”

    “……21。”

    “她呢？”

    陆九州不太想回答，但他有些怕桑燃。

    “35。”

    “居然比我还小？”桑燃吃惊。

    陆九州吃完了饭，他站起身，小声道：“我先走了。”说完他抱着木盘和吃剩下的碗小跑回了车厢里。

    桑燃看着他的背影哈哈笑出声。

    陆九州关上车厢门，舒了口气。他现在是怕极了这些高等级异能者，除了莫年他谁都不敢相信了。

    他把盘子轻轻放到一旁。

    车厢里只有一张床，这原本是桑燃的住处，床不算大，但稍微挤挤还是能睡下莫年和陆九州两个人。

    他把灯关掉，走到床边，动作轻柔拉开被子。

    但他的动作还是惊醒了莫年，莫年睁开眼，黑暗中看不清彼此。

    “是我。”陆九州开口道，他蹬掉鞋子爬上床。

    莫年拉开被子，让他睡进来。

    被子里暖烘烘的，有股淡淡的消肿药味道。

    莫年手臂一伸，将他揽入怀里。

    被莫年的气息包围，陆九州安心地闭上眼睛。

    ……

    仇州，领主府。

    仇曼并没有用异能力，而是跟着江断月坐车回了仇州城，花了一天一夜才到。

    见到江断月和仇曼一同下来，墨铃舒了口气。

    副领主回来就好。不然真没人能制住领主了。

    方倩并不认得江断月，悄悄问了墨铃一句。

    “这是副领主江断月，她是领主的姨母。”

    说是姨母，但其实江断月并不是仇姓血脉，而是上任领主母亲也就是仇曼的祖母收养的，所以她并不姓仇。

    江断月是八级金属系异能者，只大了仇曼十岁。作为副领主，她一直在外边巡视仇州下属保护区。

    这次匆匆赶回来，也是因为仇曼下达的那几个荒唐的命令。

    两人走近了，墨铃上前行礼。

    “领主，副领主。”

    方倩也跟着行礼。

    江断月扫了眼，发现了个生面孔。

    “这是？”

    “副领主大人，我是新上任的主城统领方倩。”方倩主动开口道。

    江断月点点头，没说什么，和仇曼一同走进领主府。

    二人径直进了书房，让其余人都退了出来。

    这时候，江断月的属下走了过来，对方倩道：“领主在关卡宠幸了个奴隶，副领主让我们一同带回来了，怎么安置？”

    方倩有些莫名，下意识看向墨铃。

    墨铃道：“你看我做什么？这事一向是主城统领管的。”

    方倩有些迷茫。她还真不知道怎么管啊。

    她只能硬着头皮道：“我等会儿请示领主。”

    “人已经带到领主府了，在楼下，你派几个人看着吧。”那人道。

    方倩便指了几个人一同下去。

    见到人的时候，方倩吃了一惊。

    这个奴隶居然长得和陆九州有七八分像。

    他缩着脖子，怯懦地站在那里，不敢抬头看人。

    将人交给主城统领，江断月的下属就离开了。

    方倩吩咐几个下属看好他，转身上楼守在书房门口。

    仇曼和江断月在里面一连待了五个小时，江断月离开之后，仇曼叫来了典狱长柔然、墨铃以及常芯。

    仇曼没有撤回对莫年以及陆九州的通缉，只是将那个外城统领之位改为了五百黑金的赏金，除此之外她还撤回了对莫年家人的关押命令，放了莫年的父亲。

    仇曼正式委任常芯为副领主，让她带着之前搜出的陈翡和云台勾结的通讯及信件，以及她扣押的那五千奴隶出使云台，以此向云台发难。

    楼妙交代的云台之人安插在仇州的探子以及据点都被一一拔除，除此之外，仇曼还捏造了奴隶贩子借奴隶交易往仇州高官身边安插探子的证据。当然也不全算是捏造，毕竟真有云台的奴隶被仇州高官买下带回家里，至于到底是不是细作，那就是仇曼说了算了。

    总之，就是要云台给个合理的解释。

    如果这理由无法说服仇曼，她可要反击了。

    仇曼召集五位留守仇州的督军，让她们清点人马，随时待命。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

    仇曼走出书房，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方倩走上来，低声问道：“领主，您带回的那个奴隶……”

    仇曼这才想起来，她在关卡那边收了个奴隶。

    那奴隶长得和陆九州有七八分像，只是完全比不上陆九州。毕竟陆九州是那种世间含有的体质。

    “送去楼江院，让常风安排。”仇曼道。

    “是。”方倩领命。

    ……

    陆九州睁眼，瞧见莫年坐在旁边，正在穿衣服。

    刚睡醒陆九州还有点懵，他用力眨了眨眼，驱赶走了睡意，他侧头对莫年道：“我帮你擦药吧。”

    莫年动作一顿，又很快将衣服穿戴好，说：“不用，我已经擦了。”

    陆九州坐起身，揉揉眼睛。

    莫年凑过来，俯下身子，在他脸颊边落下一个轻吻，道：“快起来吧，我们今天就出发去关洲。”

    说完，她先推开车门下车了。

    陆九州穿好袜子鞋子，整理好身上的衣服，才下了车。

    外头天已大亮，车队里的人正在往车上搬东西。

    桑燃坐在不远处，靠在阿博身上，翘着腿抖啊抖，懒散又自在。

    见他俩过来，还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早啊。”

    莫年带着陆九州走过去，她开口问道：“到边境要多长时间？”

    “半天吧。”

    “那去关洲呢？”

    “快的话十天，慢的话半个月。”

    莫年看着她的眼睛：“你之前的话作数？”

    桑燃掏了掏耳朵：“哪句？”

    莫年：……

    “送我们去关洲。”

    桑燃笑了：“嗨呀，当然——作数啦。”

    她坐起身，从箱子上下来。

    “哎呀，天天板着个脸，不招男人喜欢！”她伸手想拍莫年的肩膀，莫年往后退了一步。

    “行吧行吧，”桑燃举起双手，“你是自己开车跟着，还是让我的人帮你开？”

    她扫了眼莫年身上：“走路这么利索，伤好了？”

    莫年脸色有点僵硬。

    一时忘记装了。

    “看你这样子估计用不着帮你开了。”桑燃也没追问，她摆摆手，“行了行了，出发了。”

    她拍拍手，又双手做喇叭状大喊起来：“都动作快点，马上出发了！快点快点快点！”

    莫年带着陆九州上了车。

    几分钟后，车子一辆接一辆，驶出了营地，驶向远方。

    ……

    黄昏时分，车队行到了目的地。

    眼前是一片奇异的地貌。

    面积宽阔的湖横在众人眼前，在湖对岸则是一座山，对着湖的那一面像堵墙一般高大陡峭。这里很大一片都是平原，所以这片湖和这座山显得非常突兀。

    湖水是深深地近乎黑色的蓝，看着诡异无比。

    莫年皱着眉。

    “这是什么地方？”

    “野人湖啊。”桑燃道。

    野人湖？莫年眉头皱的更紧了。那不是仇州童谣里编的吗？还真有这个湖啊？

    桑燃笑了：“这湖面积可大，一直连到淳江。一面是平原一面是高山，天然的分割线，湖这边是仇州，外头就是无主之地了。”

    “野人湖没有设关卡吗？”

    “这湖里有异种呢，谁想不开在这设卡？”

    桑燃道，她走到湖边一处湿滑的地方，拿出一只哨子，对着湖水吹响。

    口哨声绵长尖锐，像某种深海生物的叫声。

    眼前的湖水蓦地翻腾起来，莫年皱着眉，将陆九州挡在身后。

    “轰”地一声巨响，从水里冒出个巨大的铁灰色的东西，重重落在水面上，溅起两三米高的水花　。

    一头模样丑陋的生物浮出水面，它露出水面的脑袋都有三四米高，藏在水下的身躯显出巨大的阴影。它看起来像是一头鲸鱼，但是身上不似正常鲸鱼那样光滑，而是坑坑洼洼的，覆盖着一层颜色似铁锈的东西。

    “异种？”莫年惊到，手中已经凝起一道雷电。

    “诶诶诶，别动手啊！”桑燃赶忙叫道，她跑到那异种头边上，轻轻拍了拍，“这是咱们车队的一员，桑奇！”

    这头丑陋的类似鲸鱼一般的异种，像是附和似的头上的孔洞喷出一股水流。

    陆九州好奇地从莫年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小声问道：“异种能听懂人说话？”

    莫年皱眉，心道当然不能，但是显然面前这只异种听得懂。

    “凡事都有例外嘛，”桑燃道，她拍拍手，她的下属们将一节短短的车厢卸下，拖到这边来。

    只见这头鲸鱼长大嘴巴，从里面扑面而来一股腥臭的鱼腥味。

    陆九州和莫年皆嫌恶地皱眉。

    却见这群人将厢子推进鲸鱼的嘴巴里，桑燃打开厢门，朝他俩做了个请的动作。

    莫年：……

    莫年有些不可置信。

    “愣着干嘛，不想走了？”桑燃催促道。

    “我们的车……”莫年开口。

    桑燃耸肩：“带不过去咯，除非你愿意冒着惊动关卡守卫的风险，从那边的铁网里钻出去。”

    见她脸色不好，桑燃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笑道：“好了，就当把你的车卖给我了，我给钱你，还有你车上带不走的物资，我都买了。”

    莫年考虑了几秒还是同意了。

    “你跟我们一起过去。”莫年看向桑燃。

    “我当然要一起过去，还要安排你们去关洲的车呢。”桑燃说罢，率先走进鱼嘴里的车厢。

    莫年回到车上，收拾了一点东西下来。

    她只拿了钱、地图和两把刀。她把其中一柄带鞘的匕首递给陆九州。

    陆九州接过藏在衣服底下。

    二人紧接着走进车厢里。

    里头约莫只有一平米多，还相当矮，莫年进去后，头几乎顶到天花板。

    车队余下的人都留在岸边，桑燃朝她们挥挥手，将车厢关上了。

    随着连续的振动颠簸，鲸鱼闭上嘴巴，潜入水底。

    “为什么这么走？”莫年开口问。

    里头空间逼仄，陆九州紧紧贴在莫年身后。

    桑燃漫不经心道：“水下有异种。”

    “那山……”

    “这一截就是断山最陡峭的地方，否则仇曼肯定得在这设个关卡。”桑燃笑道，“这湖非常非常深，里头有多少异种我不好说，但是这断山像把刀一样，横插在里头，要潜到下面约莫两百米深的地方才有一个断口，人肯定是游不到下面的。”

    莫年没说话了。

    难怪桑燃之前说，仇州再没人能轻松带人偷渡出去，她这个办法，一般人确实做不到。

    仇州对边境的管制属于较严苛的一类。一是仇州来往商贩多，尤其是奴隶贩子，过关税都占了仇州财政收入的三分之一，对边境的管控就非常重视。

    二则是仇曼身为九级异能者，她供养的“核心”能够庇护的范围非常大，为了不让人钻空子占便宜，她把能受到核心影响范围的地方都圈了起来。仇州边境每两百米就设一道岗，五十岗之间覆盖通讯，每一百岗就有一个关卡。

    所以仇州才有“偷渡客”一说，无论是从外面进来还是从里面出去，如果不走关卡，都需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走关卡的商贩则要缴纳不低的过关税。个人走倒是没那么高。

    陆九州很好奇，开口问道：“为什么这只鲸鱼能听懂人话？”

    “天赋异禀？”桑燃挑眉，“这条鲸鱼从我祖母那辈就认识了，它也只听我们桑家人的话。”

    莫年心道，应该是从小被驯养起来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陆九州逐渐感觉呼吸有点局促。

    莫年看到后，便问：“还有多久？”

    桑奇打开旁边的盒子看了一眼。

    “十分钟左右，已经穿过去了，在上浮。”

    “放轻松点，别呼吸得这么急。”桑燃看着陆九州道。

    陆九州闭上眼睛，试着平复心情。

    终于，又是一阵颠簸后，他们听见水流拍打在车厢铁皮上的声音。

    桑奇走到门边，扒开门上一个小窗户。

    鲸鱼正在张嘴，外头的景色一点点露出来。

    她便把门打开。

    莫年和陆九州跟在桑燃身后走出车厢。

    外面是一个砖石垒起来的岗岸，口岸四周则是一座繁茂的集镇。

    一群人正聚集在岸边，见到桑燃出来，纷纷热情大喊着：

    “首领来啦！”

    “首领过来了！”

    桑燃笑着朝她们挥手。

    一些人麻利地帮忙将车厢将鲸鱼嘴里拽出来。

    鲸鱼喷出一股水花，随后便潜了下去。

    莫年站在岸上，环顾四周。

    这就离开仇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