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问10-照顾（上）

    檀队一晚上没合眼了，他就守在小叶的病床前。

    小叶身上两处子弹贯穿伤，四处狰狞的砍伤，还有后背的一处钝物砸伤。她本就贫血，最后因失血过多而被送进了医院。

    跟上来的警察先是逮捕了被控制住的文小小。檀队当时一直在大喊着小叶的名字，可是小叶仿佛因为受了刺激，陷入了短暂的自闭，无法感知到外界的声音，她就摁着文小小，自说自话，说完了就陷入沉默，留给檀队一个背影。

    檀队吓的心都碎成了一片片的，冷汗一层层的往外冒。触目可及的全是小叶身上的不断涌出的鲜血。鲜血涌出来，就沁入黑色衣服里，她的手上，脸上，鞋上，头发上，全都是触目惊心的红。

    赶上来的警察先是把文小小带走了，他们听到檀队大喊小叶，连忙查看小叶身上的伤势，可刚触碰到这个眼神空洞的女孩子，她就直挺挺的晕过去了。檀队身上用的是钢索捆绑的，防止他藏了锋利的物体挣脱。想要解开他的绳子得动用消防的力量。等待的十五分钟，檀队亲眼看着小叶的鲜血一直往外涌，可是在担架就位之前，没人敢动她。谁都不知道她会不会断了哪根肋骨，如果把她背起来的过程中扎破她的肺就糟糕了。

    林战给小叶进行了紧急的止血包扎，可到了医院的时候还是被医生告知很危险。

    清晨，林战敲了敲特护病房的门玻璃。本来是不允许探视的，但是上上下下都给檀队开了绿灯。这个女孩子被送进来的时候太可怜了，知道她是为了救全楼人的性命才伤成这样的，有几个女护士还落了泪。

    檀队放下了小叶的手，一脸沧桑的拉开了门。

    他和林战并肩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林战给他带了一块病号三明治，檀队麻木的吞咽着。

    “不幸中的万幸。”林战叹了一口气：“你腹部的两刀没有伤到肠子，医生说你后天拆了线，就能出院。”

    “……”檀队沉默的咀嚼着嘴里干巴巴的面包，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们人数一共六人，都有点身手，占据地形的优势，正面突破很难。技术部破解了他们的通讯信息，发现他们提前布好了炸弹。我看好了狙击的位点，让小叶伪装楼内的住户，帮我摸一下炸弹的布点，如果有人想遥控炸弹，立即向我汇报位置，我没想到小叶会二话不说直接和他们交手。”

    “……”

    “她几乎不服从我的命令，为了救你，像疯了一样。从大楼内的监控来看，小叶手中没有武器就抢他们的，可惜小叶不会开枪，她只会用一点匕首。对面一开始低估了她，可当她砍倒第二个人的时候，剩下四个就开始围剿小叶了。小叶很灵活，但是射击很密集，她所处的位置又很暴露。没有训练痕迹，就只有动物的直觉，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了。”

    “……”檀队放下了三明治，他吃不下了，一滴眼泪滑落，砸在了他的虎口上。

    “如果不是为了解除炸弹，小叶本不必受这些伤。她很清楚任务的主次，知道如果先救了你，这些亡命徒会威胁触发炸弹。其实炸弹后来被证实没有那么大的威力，就只是一个心理博弈。他们四个守在炸弹那里，对小叶守株待兔。身上那一下砸伤就是在拆弹的时候被人偷袭的。她和汪则一路上都在连线关于这类型号炸弹的拆除方法，我以为她学不会，没想到她比想象的还要聪明。”

    “……”檀队深呼了一口气，好像刚刚在听着这一切的时候，已经完全忘记了呼吸。

    “只要你还在一线，就不可能命令小叶坐以待毙。她不是一个会听从人安排的性格。与其继续贯彻你那种面对黑恶势力，不管不顾的人生信条，你以后应该多花点儿时间教教小叶一些最基本的。十天之内，她已经救你第二次了，一次比一次伤的重，你养她难道就是为了看她连自保之力都欠缺也要去救你吗？”

    “……”檀队的手放在膝盖上，默默的捏成了拳头。他的眼眶通红，可眸色又很难聚在一处。

    “我们都知道乌尔姆的水很深，这就是我被派下来的意义。你真的应该换一换鲁莽的性子，你有了养女，就不再是一个随时随地都能豁出性命的人了，退一万步说，文小小就算是真的被绑架了，你也应该先上报局里。如果他们这点耐心都等不了，非要撕票，那也是文小小命不好。你在这个世界上是有牵挂的，小叶还希望看到你完整的回家。”

    檀队把头埋进了手掌里，已经没有泪水能留下来了，男人内心中的无力，后悔，彷徨怎能用三言两语来形容。

    沉默了一晚上，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是局长让你跟我说的这些吧？”

    “是，他说我和你生日同一天，性子也必有相像之处。让我试试推己及人的劝劝你，你有可能会听。”

    “所以你希望我以后怎么做？退了一线？”

    “你已经做到了天花板了，让你调任去别的城市做副局长，你又不肯。我知道你对这里有坚持，没有人比你更了解这座城市黑恶势力之间错综复杂的利益链，关系网。可你在这里，没人保，有些案子的界限和尺度就是碰不到的。34岁，也过了智力体力的巅峰了，你下一步怎么走想好了吗？”

    “呵，我有的选吗？”檀队重重的向后一靠，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今早，我和局长再一次聊了小叶。我才知道，她在被你捡到之前，就已经被各方势力拉拢过一次了。她在黑帮不是籍籍无名之辈，相反很多人都认识街头上的小叶。没人确切的知道她的名字，只说她是一个像猫一样的女孩，在城市里神出鬼没。有人谣传她是哑巴，但是没人觉得她弱。她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归属为某一方势力，正是因为她的服从性太差，又不跟人沟通交流。她其中一份官方心理鉴定报告上标注了高智商型反社会人格，只不过出具这个报告的两位医生对结果持相反态度，而没有向福利院公开。你能想象，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把这样一个少女放归回社会，将是多么严重的一件事吗？Thorn这种棘手的人物一旦嗅到了小叶这种同类，一定会表现出兴趣。一个Thorn就已经把警局上下玩的团团转了，再来一个叶铃淇，你现在还觉得，你缺少人生的使命吗？”

    “你什么意思？”檀队抬起了头，眸色终于有所聚集，他在认真思考。

    “我不知道小叶选中你的心理动机是什么，但是你当真应该好好培养一下她。如果是你，教她善恶观，把这些烙印进她的行为模式里，她会认真的去理解。她在各方面都显现出了超凡的天赋，体术，灵觉，赛车，侦查与反侦察，案件洞察力等等……你如果想后继有人，真的应该从此花更多的时间在小叶身上。罪恶不会有尽头，案件也没有终止的那一天，可小叶的成长不该被错失。我收回之前对她的偏见，她应该成为我们的一员。而你在其中的作用，无人能取代。”

    “……”

    “如果你没兴趣，那么我亲自培养。”

    “林战！”檀队猛的从座椅上站起来，怒视着这个在他雷区上蹦迪的男人。

    “别生气，别生气。”林战无奈又好笑的摆了摆手：“我和你比不了，小叶连句完整的话都不爱和我讲。我刚从j城让人空运来了一箱国际上最新的药剂，对于修复贯穿伤和砍伤有奇效，72小时喷涂在伤口上不仅能加速愈合，还不留疤。”

    “所以我得谢谢你呗，林上校，还得是你神通广大。不仅资源多，还特别会说，说到最后，我心甘情愿的主动放权，让你和你的团队完全接手乌尔姆的案子是吗？”

    “我有我的优势，你也有你的长处。若没有这个破案子，我现在正在夏威夷群岛度假呢。我们以后这样，谁擅长什么，就负责什么。琐事交给我的团队，至少他们当中没内鬼。谁空下来的时间多，谁就教教小叶。你看她，独身一人，拿着一把小匕首就往一群壮汉堆里冲……”

    “够了够了！”檀队不耐烦的打断道。这家伙说话还真是哪里疼往哪戳：“小叶的事儿我会认真思考。你药什么时候到？”

    “下午就到！保证让她后天出院！”林战自信的担保道。

    ……

    林战的话确实点醒了檀队了。他的性格确实过于嫉恶如仇，以至于很多时候不管不顾。文小小正是拿捏了他这一点，用虚假的绑架视频以及一颗低威力的炸弹就逼他就范了。

    他总是会习惯性的把清纯外表的女人想的很简单，可实际上，女人的心思和外表压根没有直接关联，这真的是个男人常犯的想当然的错误。

    文小小的失控是他没想到的。说到底，他对小小的了解有限，明明这个女孩身上存在很多矛盾的点，可他却从来没有试图剖析过。当一个女人外表太美，美到超过一个程度，就会让男人丧失对她内里的探究欲。极致的美丽总是和肤浅挂钩，可文小小复杂的成长环境，让她早就失去了当个肤浅美人儿的资格。

    如果一个女人，在性格成长期一直缺乏父爱，那么她就会在恋爱期间，无意识的选择更接近她对于父亲人设这一想象的那类男人，并且不惜一切手段的征服他。檀队自知他肯定不是文小小的第一个目标，但一定是最符合她心中英雄救美这一剧本的那个。本来在她的想象中，去救她的应该是她的父亲，可三年前，檀队无意间出演了英雄这个角色，小小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檀队承认，如果不是因为遇见了小叶，那么此刻，他估计和文小小已经成了。没有任何道理非要去拒绝一个像文小小这样的女人，各方面条件都那么好，还愿意扮作乖顺，愿意不惜一切的帮他。如果他接受了她，那么也许文小小为了讨好他，就会一直维持着自己良好的形象，不会撕破脸，也不会做出这种令人追悔莫及的事情。

    可惜命运没如果。叶铃淇像彗星一样砸进了他的世界，从此他的潮汐紊乱，岩浆迸发，山峦俱崩，覆水难收。叶铃淇对他的吸引力，是无法用常理去解释的。

    所有能用道理和文字解释的吸引力，都是后天的。而先天的吸引力，根本没办法自圆其说。或许是性格，存在，身上的气场，总之，当你进入到这个人的领域里，你就会忍不住的注视她，探究她，理解她，求得她的接纳。

    没遇见过的人不会信，遇见过的人没办法说服别人信。

    檀队现在是不得不信。他此刻凝望着病床上，带着氧气面罩的，瘦弱的小女孩，真切的感受到了臣服的力量。她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轻而易举的改变他根深蒂固的那些事。

    “求你了，叶铃淇，别为了我做到这样。”男人低声的说道。“我不做一线刑警了，你快点醒来吧，行吗？”时钟指向了晚上十点，小叶已经昏迷了超过24个小时了。

    “嗯？”女孩迷茫的睁开了双眼：“那，你做，什么？”她一把摘下了氧气面罩，皱着眉问道。

    “卧槽！你醒着的？”檀队吓了一大跳，她看着女孩闭着双眼，呼吸平缓，以为她还在昏迷。

    “嗯。”女孩理所当然的答道。“我还，自己，上了，厕所……”

    ……

    檀队被惊掉了下巴。

    “你什么时候醒的？你怎么不睁眼？你知道我在你身边坐着？”

    “六点。你没问，眼睛疼，我知道。”

    檀队六点那会儿被主治医生叫去拆线了，林战给的药很多，喷完之后，他的伤口以小时为单位飞速愈合，确实是高科技，只可惜这种药还不能量产。

    医生说小叶在拆炸弹的时候，被一些掉落下来的化学粉末轻微灼伤了眼睛，她本来自闭，没事儿的时候就不说话。自己在那养眼睛一声不吭的，还真看不出她到底醒没醒。

    “我真是服了你了。”檀队想说另一句重话，但说出口就变成了这句不痛不痒的。

    “你不做，警察。那你给我，做饭？我替你，做，警察。”

    “嗯？你都想的这么远啦？我连做饭都还没开始学呢。”檀队无奈的笑道。无论如何，女孩儿谢天谢地的醒了。

    “想吃，你做的。”

    “你先不许点菜哈，让我从零开始学起。”檀队摁了摁床头护士铃，叫医生过来给小叶检查下：“对了，你去上厕所，那身上贴着的仪器，怎么弄的？”

    “拆了，又黏上…”

    “哈？”

    果不其然，医生进来之后看到监测仪器上乱七八糟的数据，眉头皱的不能更深了：“我看她没事了，转到普通病房吧。”

    “啊？”檀队懵了：“这就诊断完了？是不是有点草率？”

    “一处致命伤都没有，她就是贫血贫的厉害。你是不是老带着她吃外卖啊？”

    “……”檀队被说的极其心虚。

    “你还好意思当她监护人呢？监护了半天，贫血都没治好，回去给做点鸡汤鱼汤的补一补。别老吃炸鸡薯条可乐那些，少喝浓茶和咖啡，不利于铁吸收，早上起来陪小姑娘运动运动筋骨，别起的比她还晚。”

    别骂了别骂了，檀队举双手投降。句句都在往他心口上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