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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心安处

    

第72章 心安处



    转眼便是深秋,今儿一开门,扑面而来的寒风就将人吹得直哆嗦。泛黄的草木在一片银白色下若隐若现,张尚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还没到冬月,怎就落了这样大的霜雪?

    齐珩上朝去了,他牙一咬,还是往瑶光殿的方向走去。

    婚礼越来越近,偏偏这时候圣上要去北方巡抚,如今几位藩王都已经就藩,宫里头也只有长孙殿下一人,届时他又要主理朝政,又要cao心婚事,未免会有些辛苦。

    太子妃娘娘把对婚事的不满写在了脸上,总推脱身体抱恙,连宫门也不出,而这小郡主也真是一点心也不cao,礼部的人几次来东宫商议婚礼细节,她竟连面都不曾露过。

    长孙殿下嘴上不说,然而越是平静,张尚就越是觉得他隐忍了许多委屈。

    长孙殿下这样好,怎么能让他受委屈呢?!这么想着,他心里头的火气也旺了起来,走到瑶光殿门口的时候,张尚也不觉得多冷了,跺了跺脚,正准备敲门的时候,却看见季矜言似乎也准备出去。

    “张公公,一大早过来,是有什么事吗?”季矜言脸上没有笑,然而语气却是温和的,她看着张尚冻得有些泛红的手,就要将自己手中的暖炉塞给他,“喏,拿着捂捂手吧。”

    酝酿好的话突然说不出口了,张尚说什么也不肯接她的手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没、也没什么事,就是殿下,对!是殿下心中记挂着小郡主……”

    他默默地在心里骂自己不争气,昨儿还跟宫里头几个刻薄的老嬷嬷学了怎么阴阳怪气地讲话戳人心肝,这会儿竟是成了个怂货,连带着还让长孙殿下跟着一同背了锅。

    说来也怪,从前不管小郡主怎样不给好脸,殿下都是不放在心上的,可自打临洮回来之后,殿下几乎没再去主动找过她,张尚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小尚!”苏嬷嬷上前推了他一把,“冻傻了?郡主问你话呢!”

    “啊?什么?”刚过在心里嘀嘀咕咕半天,竟是一个字也没听到,张尚茫然地抬起眼,“小郡主,您方才说什么来着?”

    见他脸颊红红的模样,似乎不太擅长说谎话,季矜言低着头笑,抿着嘴唇抬头的时候,唇边的笑意还未完全收敛:“有什么事找我,照实说来,不必用他做幌子。”

    便是从前,小郡主对着长孙殿下也不曾这般展颜,张尚看得有些呆,只觉得那笑容好像阳光照进了冬日的湖面上,哗啦一下,将湖面的冰块解冻。

    他好像有些明白长孙殿下为何会这样着迷了。

    苏嬷嬷不悦的目光打断了他所有旖旎的遐思,张尚赶忙正色道:“小郡主,其实今儿奴婢过来,是想让您去东宫看看的。”

    他开始滔滔不绝起来,从北方鞑靼蠢蠢欲动,圣上要去巡抚开始,一路说到齐珩最近瘦了,连平日里爱吃的菜肴也提不起兴趣……

    而季矜言很有耐心的样子,静静地站在那处听他絮絮叨叨地说。

    张尚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一脸期盼地看着季矜言:“小郡主,奴婢说明白了吗?”

    季矜言微微扬起头,做了个总结:“所以,你是想让我替你们殿下分担一些,是吗?”

    “小郡主果然冰雪聪明!”张尚扯了半天不好意思开口的事儿,被她一句话点破了,顿时惊喜万分,他还不忘了带上自己主子,“如果您愿意,殿下也会开心的!”

    看着一脸欢欣的张尚,季矜言微微侧目:“那行吧。苏嬷嬷,你随张公公一同去春和,看看柜子该选什么纹样,帘子用什么料子吧,我不喜欢楠木的味道,其他无所谓,那我就先去御书房了,圣上昨儿说,今日下朝之后有话要跟我交代。”

    临走前,她还是将炉子塞进了张尚手里:“御书房里应该暖和着,不需要这个。”

    “啊这?”张尚苦着一张脸,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了话,是不是惹了小郡主生气,他有些无措地回头看了看苏嬷嬷,“嬷嬷,这、这算怎么一回事儿嘛!”

    苏嬷嬷摇摇头:“不好说,主子们的事儿,我们少掺合,走吧,你不是要选柜子吗?我们一同去瞧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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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矜言缓缓走着,玉带河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她到御书房时,远远瞧见齐勋与齐珩二人也朝着这边走来。

    张尚说的话不假,齐珩的确比上回见时清减了不少,他身量又高,整个人显得格外挺拔,季矜言的目光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游走,缠绕一圈的腰带冗余出来的部分又多垂坠出好几寸,正随着他的步伐移动而轻轻摇摆。

    她的脸上莫名生出热意,那条腰带的花纹很熟悉,曾经在黑暗的夜晚中缠绕在她的手腕上,那一次齐珩从身后贴了上去,咬住了她脖颈一侧的软rou,腰带的布料柔软,却还是在她的手腕一圈勒出红痕。

    齐珩没有看见她,他似乎正与齐勋在争论着什么,整个人的脸色都是沉稳且凝重,修长的手指时不时地在虚空中比划着。

    季矜言的思绪跟着他手指游走,在虚无的空气中,留下一道道深刻的指纹。

    临洮城的那场民变,齐珩处理得很好,回来之后得到了齐勋的赞许,如果说圣上原本还有些犹豫,那在齐珩回来之后,立储的倾向已经十分明显。

    民变之后,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火将中都城的奉天殿烧得干干净净,那些死去的工匠尸体也随着大火被焚烧,齐珩命人将所有骸骨收敛起来,通知了他们的家属前来认领。

    可是烧得那么透,早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于是他询问工匠的家属,是否愿意把他们的骸骨留在临洮,将会由朝廷统一安葬立碑,同时每家会领到一笔不菲的安葬费。

    在临洮,他向所有人许诺,回宫之后会着手开始废止中都城的建造,今年放归所有工匠回乡过年,与家人团聚,同时,也会尽他所能,劝谏圣上,放江南民众归家。

    一时之间,齐珩在他们心目中的位置水涨船高,在临洮百姓们纷纷赞誉,皇长孙果然有思文太子仁慈敦厚遗风。

    季矜言怎样也不能将仁慈与敦厚这两个词,和齐珩联系在一起,又或许,他本性如此,只是这两个词没有在她身上应验而已。

    郑裕走在前头,率先看见了她:“小郡主,怎么不去里面等?外头寒气重。”

    “我也是刚到。”她回过神来,对着郑裕微微一笑,“可要我在外头多等一会儿?”

    方才看见齐勋与齐珩还在争论,不知道是否还需要给他们多一些时间,季矜言的目光朝他们俩那处望去,祖孙俩已经停下了脚步,齐珩的面色温和俩不少,倒是齐勋,一脸凝重。

    “不妨碍的,圣上今日本就是要同时召见的,小郡主,恭喜呀,好事将近了。奴婢明日要随圣上巡抚,恐怕不能在宫里头帮上什么忙,如果你有什么拿不定的,让张尚帮着去各处问问。”郑裕朝她眨眨眼,可是说完后,看着季矜言收回了笑容,不免又有些尴尬。

    他莫名想起远在北平的燕王,那些爱恨纠葛,最终只是悬而未决的疑案,只希望能够随着燕王的离去也慢慢消散。

    郑裕本来还想多说几句,然而下一刻,圣上与长孙殿下已经走近。齐勋见了季矜言,那张严肃的脸上才稍稍露出些笑,他展露出一个慈祥温和的外祖父该有的样子,上前问道:“矜言这么早就过来了啊,冷不冷?也不穿件披风,真是的。”

    说着就要伸手去解自己的外衫:“你们俩陪我走一圈。”

    “嘶——”解了一半,他斜睨了齐珩一眼,“不是,你这孩子?真准备看我老人家挨冷受冻么?”

    “我不要,不用的。”季矜言听出了齐勋话里的暗示,赶忙挥挥手,她不免开始后悔,如果不把那手炉给张尚,这会儿也许能少一些尴尬。

    “我不冷。”说完后就打了个喷嚏,更显得刚才那句话有些苍白无力。

    齐珩的嘴角动了动,伸手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到了季矜言的肩头:“湖边风大,穿上吧。”

    因为刚刚的那个喷嚏,拒绝的话似乎再难说出口,季矜言面色有些尴尬,只能点头道谢。

    大氅上还带着他身上的温度,莫名让她的脸开始灼热,两朵红云飘上了脸颊,齐勋一副满意的表情:“看吧,还是要多穿一件,这会儿脸色好看多了。”

    他转头吩咐:“郑裕,你去准备今日午膳吧,上回御膳房的新菜都来几道。”

    御膳房本月的新菜以煎炸烹任为主,平日里圣上的饮食都是养生健康的药膳或者补汤,看来今日是准备留长孙殿下和小郡主一同用膳了,郑裕领了命,即刻就朝御膳房方向去。

    郑裕跟在自己身边伺候了多年,有他在,一切都很妥帖,齐勋双手背在身后,朝着湖边走去,口中一边说着:“我想了想,要不将郑裕留在宫里头?”

    齐珩想也不想就果断拒绝:“郑公公是您身边最贴心的人,如今天气也冷了,想必路途辛苦,外头不比宫里,皇爷爷还是将他带着,用得也顺手些。”

    他们是在说圣上去北境巡抚的事情,季矜言不多话,只是默默地听着。

    “你当老子纸糊的不成?”齐勋冷冷一哼,“我可是七岁就开始在家里干活了。那时候我爹娘种地很辛苦,我想着让他们吃口热饭,总是做好了给他们送过去,有一年也是秋天里,其他人都在啃着冷馒头,我爹娘有一碗热米汤,别提有多开心了。”

    提到了过去,齐勋总是动容:“一眨眼,在京师这么多年了,真想回临洮去养老啊——”

    齐珩突然又挺直了脊背,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季矜言抬眼朝他看去,他似乎有一个习惯,每当要开始争取什么事情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轻咬住下唇。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齐勋忽然转头:“矜言,你呢?你觉得临洮好不好?”

    “临洮乃是帝王故里,自然是好的,当地百姓都为此感到自豪。”她如实说着。

    齐勋得意地向齐珩挑眉:“看,矜言也说临洮好。”

    “我知道。”齐珩无奈地低头一笑:“皇爷爷,临洮当然好,你这样问明显就不对,你应该问她,临洮来做帝都,好不好。”

    他的目光看向季矜言:“你觉得呢?”

    这么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他的目光清澈纯粹,仿佛先前那些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他还是那个清冷不善言辞的表哥,和她之间的关系陌生又疏离。

    季矜言有一瞬间的失神,齐珩又温和地提醒了一声:“矜言,你觉得,迁都去临洮,好不好?”

    两个人都在等待着她的回答,季矜言想起在临洮城中发生的一切,想到那些无辜枉死的工匠,想起那些因为开荒而背井离乡的流民。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认真地对着齐勋说道:“临洮是圣上故乡,帝都是大梁的故乡,我久居闺阁之中,虽不曾去过其他地方,但却也知道,此心安处是吾乡,只要能让百姓觉得心安,那帝都在哪里都是好的。”

    齐珩默默地吟诵了一句:“昔日苏东坡有词云,试问岭南好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哈哈哈!”齐勋沉默了半晌,突然笑了起来,他伸手点了点齐珩,“你家媳妇儿,总归是向着你的,我老头子双拳难敌四手,今日是说不过你们俩了。”

    他没有给两人留多余的时间尴尬,转而对齐珩严肃地说道:“临洮可以只建行宫,但帝都最终选址还是要再看看,应天府并非久居之地,这回我北上去你那几个叔伯的封地看看,京师就交给你了。”

    齐珩既不过分自喜,态度也不过谦,只是微微躬身:“孙儿必然竭力,不负皇爷爷重托。”

    “婚事也将近了,矜言要自己多caocao心。”齐勋回头点她,“你父母走得早,祖父也是个糙老爷们,帮不上什么忙。阿珩那边呢,太子妃身子也弱,指望不上的,况且以后的日子是你们过,我们这些老的就不多插手了,皇室婚仪的所需所备,礼部自然是会办得妥帖,但一些细枝末节的事儿,你们俩自己拿主意,你们怎么高兴,就怎么来。”

    说罢,齐勋说道:“我去趟六科廊,中午一道吃饭,阿珩你陪着矜言去御花园里走走,菊花开得正好,你们年轻人去赏赏花吧,明儿开始,你就得忙起来了。”

    方才齐勋说,让他们怎么高兴怎么办,只是“高兴”这个词似乎不太适合她与齐珩,看见对方的脸色也同样凝重,季矜言走了两步:“你如果有事就去忙吧,我可以早些去给郑公公那边帮衬着。”

    谁料齐珩却跟了上来:“今日不忙,去赏花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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