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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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租界姬宅,叶未晓第七次来敲门。 “先生,”叶未晓拎着点心盒子,“好歹出来垫一口?” “不。” “您到底在干什么啊?”叶未晓快哭了,“再有一个小时酒宴就开始了,起码先把衣服换了,您不能穿着睡衣去喝酒吧?” “到点了我就出来。” 姬别情靠在椅子上深呼吸,月泉淮突然到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祁进的事还没理清,这又来一个老滑头,东北那群人没少吃月泉淮的亏,现在他又来上海,把这一池浑水搅得更混了,他总觉得这并非偶然。姬别情扶着桌子站起来,有点发晕,脑子里映出的又是祁进的脸。 “还没打听出来月泉淮的来意吗。” “没,特高课那边也守口如瓶,感觉是有大事,”叶未晓把打火机递给姬别情,“十之八九和那天先生的发现有关吧,没想到能惊动这么多人。” “祁进呢?” “祁进?”叶未晓意外道,“先生怎么又问他,他现在估计都到场了。” “没什么,他的动向基本上就是76号的动向,要是他变忙了,我们就得更警惕几分。” 宴会的名目很不同寻常,表面上是为了迎接月泉淮,实际上人人都知道宴会厅里暗流涌动,祁进手边放着一杯爱尔兰威士忌,一口都没动,76号今天不是来喝酒的。 “祁处长,”谢采不知道什么时候靠了过来,“兴致缺缺啊,怎么也不穿件好点的礼服,谁在酒会上穿制服啊。” “我在想月泉淮来干什么。” “你认识他?” “久仰大名罢了,知道他是个大人物,但上海不缺大人物,”祁进的手指在吧台上无意识地敲打,“还嫌我们工作量不够大。” “别这么想,工作越多,立功的机会才越多。” 祁进拿起酒杯,和谢采手里的红酒杯碰了一下:“但愿吧。说起来,日本人的货船那事儿,我听说谢主任有眉目?不会又是内鬼吧。” “还说不好,都是猜测,这点屁事没头没尾的,船都离港了让我们上哪儿查去,”谢采心不在焉地搪塞过去,“藤原很不高兴,但船没了就是没了啊,除了加强警卫,我们能怎么办。” 没一句有用的话,祁进背过身翻了个白眼,转头却看见姬别情极高调地大踏步进来,上来先给了藤原广嗣一个拥抱:“藤原领事!哎呀,我今天可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看来看去就他高兴,”谢采望着那边,嗤笑一声,“祁处长,你现在跟那个姬别情关系怎么样,我听说你们前几天又打起来了,不是说他在跟你拉关系吗。” “拉什么关系,一天到晚针对我,我对他还不够客气吗,”祁进脸色一沉,“他不敢明着找我的茬,就去sao扰我以前的学生,您也知道我以前教过书。” “找你学生的茬?” “我以前有个学生,叫高剑,年轻不懂事参加了几次反日活动,我看不下去,带回去教育几句,可让他逮到把柄了,有事没事叫他那个管家去找我学生的麻烦。” 谢采心下一惊,不多时恢复神色,掩饰似的笑道:“年轻人不懂事正常,姬别情这……这确实是有点小心眼儿了。那你怎么处理的?” 祁进仰头喝光了酒:“早晚让我抓到他的把柄。” 姬别情正和藤原夫妇有说有笑,眼神却时不时往祁进那边瞟,藤原注意到他的异样,叫服务生端了两杯法国红酒上来:“姬君今天怎么一直在看谢主任和祁处长,前些天不是听说,你和祁处长又出了过节?” “就是一点误会,但我的管家太心急了,我想解开这个误会,但是祁长官都不肯见我,在上海滩做生意还跟76号找茬,我哪有那个胆子,”姬别情长叹一声,“听说这次宴会祁长官会来,我还想借这机会好好跟祁长官说清楚。” “那怎么不去?” “这不是,”姬别情抿了一口红酒,“时机没到吗,看他那表情,能把人生吞了。” 祁进始终靠在吧台旁边,饭没怎么吃,也没有去舞池里跳舞,他等着月泉淮来找他,但后者似乎并没有想起祁进这号人物来。满头灰发却有一张年轻的脸,这样显眼的人物其实并不适合做间谍,但月泉淮在东北以狡诈和狠毒著称,凡是他怀疑的人,宁可错杀也不放过,因此树立了威名,在伪满特务机关里颇受重视。这一次他来上海,很可能介入这边日本人的工作,那么不接触76号是不可能的。 这样说来,倒也不急于一时。 宴会上没有生出什么波澜,姬别情和祁进从头到尾没说上一句话,藤原广嗣和谢采原本还想若是这两人当真关系缓和便不好办了,这样的局面,他们喜闻乐见。 只不过没人发现,两个街区之后的拐角处,祁进不声不响地上了姬别情的车。 “宪兵队近期会加强巡逻,我们的货源这两天可能不太好办,”祁进靠在后座上,“我想请你帮忙,姬先生。” “我怎么帮忙?” “我知道你和福民医院的医生走得很近。” “你想借医院来转移药品。” “只是个中转站,存三四天,后面我会想办法的。” “福民医院又不是我开的,这事儿我不能保证,”姬别情把车停在路灯后面的阴影里,“我可以试试,但我今天给不了答复。” “你别说是盘尼西林。” “当我傻吗,”姬别情失笑道,“你连这点小事都要叮嘱我啊,祁长官。” “我不是不放心你,我是不放心福民医院。” 姬别情故作惊讶:“我们的关系已经好到这份儿上了?” “你知道藤原广嗣和谢采想看我们互斗吧,”祁进推开车门准备下车,“不管我们关系好不好,我都讨厌成为别人的工具。” 姬别情向后看了一眼:“别下车,你今晚到我哪儿住,叶未晓会把你那个管家送回家。你放心,他不会留在你家,他都被你那个好学生打怕了。” “什么意思?”祁进瞪着他,“你还想找高剑的麻烦?” 姬别情轻咳一声岔开话题:“你猜我们后面有没有尾巴。” “难道到了你家他就不跟了吗?” “法租界不是那么好进的。” 祁进无言,只好又关上车门,上次他在姬别情家住的那一晚,睡眠质量可谓奇差,而高剑现在还在家,但愿叶未晓别跟他起什么冲突。直到姬别情的车再次停下来,两个人都没说话。姬别情早就安排了客房,正是上一次他住过的那间。 床上摆着崭新的睡袍和毛巾,祁进回头用眼神询问姬别情,后者摊手:“姬某的待客之道。” “这次不搜身了?” 姬别情脸色一僵,才想起来他第一次把祁进带回家时的事:“你知道啊。” “姬先生做事谨慎,我倒也不意外,”祁进低头摸了摸睡袍,很软的绸缎,“姬先生今晚没少应酬,不如早点去休息。” 有几分赶客的意味,姬别情迈出客房的门才想起这是自己家。身后的门已经关上,他想说点什么也来不及,却忽然想起江采萍的那句玩笑话——祁进该不是暗恋你吧。 祁进大概是没有暗恋他,可他自己是什么感觉,又说不清了。房间里的灯不久便熄灭,姬别情却坐在没开灯的客厅里,好一会儿才回房去睡。 “上级回应了,老卢,我们马上就能和拦江取得联系。” “李平不是说还要等?” “就是李平送的消息,他今晚不是在老姬去的那个宴会上当日本料理的主厨吗,大概是有新发现。你等我一会儿,密码本去哪儿了。” “他先报告了上级?这发现一定很重要,不然总要跟我们商量一下。” “确实重要,”江采萍将破译完的电报递给卢长亭,表情凝重,“他知道了觉醒剂的真正用途,必须报告到前线。” 姬别情还在熟睡,对明天早上他要面临的一切浑然不知。他没给祁进的房间上锁,刻意表现出对他的信任,以至于祁进没想到他能直接推开房门。 他还是睡不着,这毕竟是别人的家,而他也不相信法租界就意味着绝对安全。祁进站在走廊里环顾四周,很敞亮的装修风格,似乎没有能躲藏的地方,不像姬别情的心思总是很难看透。外面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祁进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凌晨两点半。 而那声音就在姬别情的花园前面停下,大概十分钟后才传来汽车启动的响声。祁进回到房间里躺下,勉强闭上眼睛,不知为何,他有种不祥的预感,或许来源于他的工作,或许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