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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看着,几乎直了眼睛。“女君,”陶氏小声对我说,“这位公子这般大方,可是与云氏有旧?”我说:“并无渊源。”陶氏露出诧异之色。我忙道:“公子待身边人一向宽和。”陶氏笑笑,无多言语。说实话,这般盛情,我也很是不好意思,甚至有些窘迫。虽然这些祭祀之物在公子眼里也算不得什么,但如陶氏所言,这般大方,已经不能称之为聊表心意。我一个正经的后人,昨日来祭扫的时候不过带了些点酒rou;而公子一个外人,竟出手如此隆重。我心虚的想,若那些牌位上的先人果然在天有灵,也不知道会怎么议论我。瞅瞅公子,只见他立在一旁,眼睛盯着那些牌位,似乎颇是好奇。“公子可要来拜一拜?”我拜过之后,对公子讨好地说,“这祠中许愿可灵了,求财求运皆可。”公子狐疑地看我一眼:“这是你先人,又不是神佛,外人如何求得?”我说:“我先人都是豁达之人,甚好说话。公子如今献了三牲,便也算得与我家先人有交,他们自然也要佑你。”公子虽不置可否,却也没有推拒。他走到供案之前,向一众牌位拜了拜,姿态端正。祭祀一番之后,我以为公子心意了送到了,便该回县城去。不料,出了祠堂外,他四处望了望,问我:“你祖父墓地在何处?”我讶然:“公子要看我祖父墓地?”公子道:“我既是为你祖父而来,自当要到墓前拜谒。”我看他神色认真,并非说笑,只好引他去。祖父墓前仍和昨日一般,还摆着些我昨日留下的祭品。公子看了看,问伍祥,“此处亦是尔等平日照看?”伍祥道:“正是。云公一向待我等甚好,我等住处皆不远,平日里有了空闲,各家都会来看看。”公子颔首,又仔细看了看墓碑,问我:“你祖父叫云重?”我说:“正是。”“可有字?”我说:“字巨容。”公子让随从也呈上祭品,认真地拜了拜。我在一旁看着他的模样,心想,他是个敬重学问的人,许是真的因为我平时的吹捧,他对祖父也有了崇敬之情,故而跟着来了这里。扫墓之后,天色已经不早。林勋走过来说,今夜还要回钟离县城中留宿,再不离开,只怕城门关了便不好进了。公子应下,让侍从将祭祀的酒rou都交给在场的佃户,让他们各自去分。佃户们皆露出惊喜之色,纷纷过来向公子道谢。公子淡淡一笑,没有多言,自往山下而去。佃户们平日的生活我是知晓的,能丰衣足食便已是安乐,酒rou都须得有余钱余粮去换,食之不易。祖父从前逢年过节总会给佃户们分些酒rou,一年有好几回,这在乡中是出名的大方。而公子出手则阔绰得多,祭品之多,足够每家分上十几斤,众人脸上都笑开了花。他们看公子的目光,无比感激和爱慕,如同仰望天神;公子去往车驾,他们前呼后拥,如同陪皇帝出巡,比侍卫还尽职尽责。“女君,我看你这这位公子甚是良善。”陶氏感叹道,“原先我等看他车驾阵仗,还以为皇帝来了。不想竟这般和气,毫无架子,实世所罕见。”我讪讪。想想他平日在人前的模样,我想说他也并非总这般慈祥,只是今日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想来平日待你也不错?”陶氏又问。我说:“嗯,确实。”说罢,我触到陶氏意味深长的眼神,忙道,“阿媪莫误会,公子待我好,乃是看我侍奉用心之故,并无他意。”陶氏神色动了动,却再度露出哀戚之色,拉过我的手:“却是为难女君了。若云公知晓你竟去侍奉他人,也不知如何难过。”说着,她眼圈又红起来,“可惜我等无能,竟无力救你……”说着,她再度啜泣起来。我忙道:“阿媪放心,过不了多久,我定然会回来。”陶氏摇头:“女君不必勉强,做人奴婢是何等日子,老妇也是知晓。就算是主人家富贵,脾气又好,也须得看人颜色处处小心,想到你要去受这般苦,我便食不下咽。”这话倒是确实,我不美反驳。陶氏感叹了一会,擦擦眼泪,对我道:“我也知你是身不由己,轻易不得回来看。不过就算这田产卖了去,云氏的祖坟也在,我等都替你照看着,你放心便是。”听着这话,我心中又是宽慰又是难过。宽慰的是虽然我落了难,他们也仍然存着恩义。在雒阳见多了人情冷暖尔虞我诈,蓦然遇得这般温情,让人不禁感慨万千。而难过的,自是这一切到底还是因为自己当年的不慎。如果不是我走错了那一步,也不会落得今日这般身份,还连累这些真正关心我的人牵肠挂肚。“我知晓了,阿媪莫为我担心。”我说着,想了想,把腰上钱囊接下来,交给她。陶氏一愣,忙塞回来,拉下脸:“女君这是做甚,我等不是为了这个!”我笑笑,道:“阿媪莫推却,这是我给阿媪的工钱。”“工钱?”陶氏不解。我说:“伍叔方才说那益州的云氏来赎田宅之事,乃是确实。若我未猜错,大约过两日便会有人来此,分派田庄事务。”陶氏一惊:“哦?”我说:“阿媪莫虑,那人是祖父故交,必不会为难佃户。不过我与那边毕竟不熟,若日后有些甚事,阿媪务必托人给我送个信。”陶氏看着我,明白过来。她叹口气:“如此,女君放心便是。”说罢,将钱收下。这时,青玄招呼我上路,我与众人别过,登上车去。马车摇摇晃晃,离开了田宅。我一直望着那些熟悉的景色,直到消失不见。回过头,公子正倚在隐枕上,闭目养神。马车在乡邑中坑洼不平的小道上走得摇摇晃晃,车轮的声音聒噪而单调。但公子躺在那里,不动如山,睡脸平和而静谧。